“这……还请郡主体谅,小的也只是听吩咐办事。”
那着玄衣的护卫皱着脸,嘴里为难的挤出一句话来,上头吩咐只收拜帖不见人,连肃王都推了,这方才回京的郡主……
隔着竹帘传来一声叹息,褚寿轻触了一下帘子示意,阿水便帮着卷了起来。
侍卫见了褚寿,更是为难的垂下头来。
褚寿转头,手轻轻搭着窗沿,眼睛看向马车后方,轻声道:“小哥你还是这般阻拦……”
“魏统领?那便围了吧。”
话音刚落,从路口转出一批禁军,个个身披重甲,手持长枪,荡起一阵尘灰,整齐的停在了都察院门口,后面有几个爱看热闹的百姓,蹲在墙角吃瓜。
府外都察院护卫瞧这阵仗先是惊了一下,没想到京都城内,竟然有人敢带兵在王城里行动,可即便是这样想却也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方才说话那侍卫立刻拉人耳语:速去通报。
不出一会儿,高亢的声音便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同传来。
“郡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褚寿抬眼一瞧,冷笑一声,随后又攀着马车窗子远远打趣道:“呦?罗大人,怎得来了这都察院?又苦又累的名声还不好。”
罗铭笑呵呵的,快步上前行了礼,垂手立在一旁道:“都是为陛下办事,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倒是您,怎得突然回京了?这这这底下的人不会办事儿,不知是您大驾光临,办了这蠢事,还惊动了魏统领,该罚该罚!”
“听闻你家大人昨夜回京,我也想见见你们家大人。”褚寿笑得真诚,眼尾挑起,薄薄的眼皮,像后山上的狐狸,还是只绿毛的。
罗铭汗颜,这知道的是要见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抄家……
“见!自然是得见……我家大人身子不好,昨日奔波,如今身体抱恙,实在是……”
褚寿听罢,反手从身后掏出一个红木匣子,顺着车窗举了出去,炫耀似的在罗铭面前摇了摇,里面哐当哐当响,笑得没了嘴角,憨声憨气道:“正巧,我正好带了些补品来探望你家大人。”
说罢,又晃了晃,满盒子,满心的诚意。
罗铭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家大人确实……”
还没说完,只见褚寿收敛了笑意,换了个黑脸出来,而后未等得他找补上两句,她便起身从马车上下来。
下车后站定,脸上便摆出了拽成二五八万的样子,一边看热闹的路人本来不确定是不是之前那位郡主,这样一瞧,嘿!果真是!郡主回来了!
“那……开路吧。”
褚寿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几排禁军纷纷冲上前来,刀刃相向,三人一队,两个抵住都察院护卫,一个直接站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罗铭看向一旁的魏统领,向他投去了求救的目光,魏统领回给了一个刚正不阿的眼神,好像在做着天底下最正义的事。
求援无望,罗铭心一横,不就是忤逆上司嘛,大不了再回大理寺去嘛,总比人撂在这儿好嘛——“开路!开路!郡主里面请。”
“我家大人此时应正在书房,正和几位御史大人,还有无晦笑声议事,准备下一步的部署……”罗铭尴尬的笑了两声,又补充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多了。”
“不是身体抱恙嘛,怎么又变成议事了?”
罗铭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羞愧,继续破罐子破摔道:“今日投来的拜帖实在太多,为着大人的吩咐,总得想个借口推脱出去……”
褚寿“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又想起原先与秦无晦同在太学受教时他念书摇头晃脑的样子,不由得学了起来,负手而行,文绉绉道:“原来如此。”
“郡主,小心台阶,前面右转……”
罗铭说完,又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挠挠头道:“这儿,郡主应当比我们熟悉。”
确实,说起来,这还是一段她的血泪史。
这本是一座府邸,是好多年前一个富商建的,富商好易学,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命人在中间挖了一片圆湖。
湖上结结实实随地拔起一个九层塔,不过也就听着炸呼。
地下一层,地上五层,另三层假模假式做了飞檐,实则根本不能用,只有观赏价值。
高塔连通八方,分作八处院落,形似八卦,分别以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命名。
这塔中通外直,前堂供着一个巨石,作镇塔之用,石头上刻着混沌二字,这巨石不加雕饰,浑然天成一般,阳光下会闪烁出七彩色团,如盐砂般细密,日月交替,夜晚又被月色覆盖,闪着银光,像天穹之上大片大片的星河。
褚寿腰间常佩的清晖石便是从这巨石上凿下来的……
塔内阶梯一圈一圈环绕,层层错落,贵气逼人。
站在中央巨石旁抬头,还能一眼望到塔顶,塔顶画着骇人的壁画,飞天仙女,庄严神像……叫人看花了眼。
各层栏杆一层又一层的被用金线绳儿连通起来,绳儿上挂着小巧精致的铜铃和七彩幡旗,起风时开窗,幡旗飞扬,铜铃作响,绝对的视听盛宴,绝对的一饱眼福。
可惜,战乱之时,富商带着一家人跑了,这府邸被抢过被烧过,但依然不减鼎盛时的风采,房屋构造,院落布局甚至于比现在技术还要超前,没有华而不实,当真是表里如一。
只是风雨蹉跎,看着破败些,还荒废了挺多年。
褚寿当时是一群孩子里面的费头子,某天夜里在诺大的将军府着实无聊,于是就背着老头儿拉了几个胆大的少爷小姐从那大宅子西墙根第一百二十四块砖下面的狗洞里爬了进去,美其名曰得叫作探险寻宝。
果真是半夜作死,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把一行人吓得半死,还没出院子一把扔了手里的照明灯笼就又顺着狗洞爬了出去,互相暗暗打气,不怕死的又约着下次要白天再来探险,真是应了那句话“鸭子死了,只有嘴还是硬的”,随即便为彼此找到了借口:半夜还得拿灯笼,太麻烦。
后来第二日一行人又爬了进去,虽说依然阴森凄凉,但进度条向前冲了一大半,甚至于爬到了顶层塔上,那时候有些损坏的门窗,一起风,铜铃漱漱作响,坐在坐北朝南的那间露台上,整个京都城城景尽收眼底,别提有多惬意了。
更要命的是捞了不少小巧精致价值连城的小物什,系在腰间,又或是些夫人贵妾佩戴的金钗玉环,胡乱插在头上,再捡上一把铜镜臭美个半天。
一行人惬意了,附近居民可要遭殃了。
他们贪图凉爽,把一层层门窗都打开了,当时又正值多风季节,夜里一起风,不仅铃铛声响,还出了不少尖锐怪异的声音。
附近的人都以为这宅子闹鬼,夜不能寐,偏偏大门紧闭没人敢靠近,离得近的,有的实在受不了,连夜卷铺盖搬了家。
很快,这事儿就在在全京都流传开来,有人谣传说那宝塔里面镇压着一只异常美艳的水妖,长发卷着小儿骷髅拖在地面,盖在对折的腿上,嘴角开裂,一双吊梢眼生生吊至眉头,眼瞳漆黑,没有一点杂质,若要与她对视必会被吸干魂魄。
那女妖常在月出东方之时,朝月高歌,诉说忧思。
还有甚者竟然还为这个水妖编了一个负心汉痴情女的凄美故事。
于是各家各户都拘着孩子不让晚上在街上游荡,说是听了水妖歌声,便会主动投湖,去代替水妖夭折的孩子。
更离谱的是,水妖还成功拥有了一个动听的名字……
原本褚寿他们想要说出真相,可事态已经逐渐发展到了即便说出真相也无法挽回的地步!
众人心惊胆战。
谣言愈演愈烈,全城人心惶惶,最后官家出动了,特派当时大理寺卿卫筹查明水塔女妖一事。
后来卫筹带人卸了那锈迹斑斑的大锁,荒废几十年的宅子得以重见天日,一行人硬生生的蹲了一夜,很快就查明怪声并非出自湖中水妖,而是夜间风势游走,五层东面墙上又正好破了一个大洞,两风团相撞,生发异音,如私语窃窃,如女妖哭泣……
他们还把整个圆湖放了水,听说那富商的一大半身家都在那湖底,捞上了不少宝物。
“还听说啊,都充了国库…”
“?小小百姓莫要私语啊!”
反正对外宣称,整个湖底除了有两个大鳖和几丛荷叶之外,再无他物,没有女妖,更没有宝物。
重要的话说三遍:没有宝物!没有宝物!没有宝物!
本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算完,正当她们松了一口气时,没成想很快又被发现这门窗明显有被人打开的痕迹,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有不少脚印,那边露台上还有几朵屁股印儿,一时间,谣言四起……
探险小队越发不敢言语,互相承诺,就算是被抓去坐牢也决不透露一个字,哪怕受尽折磨和酷刑,也绝对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