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筹这人机敏,一瞧这些痕迹和西墙根的狗洞,近旁草丛有明显被人压踏的痕迹,一般成人根本爬不过去,便知道应是些孩童捣鬼。
他本不欲再多追究,哪知道这谣言纷乱,百姓又投向了刑部,刑部许纯如较了真,凡事都要清清楚楚,直接就把案子调到了刑部,发誓非得查出是哪家小孩儿干的缺德事……
许纯如当年号称铁面阎王,断案第一能手,别说京都,放眼整个天下也无人能敌。
很快,他凭借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和技巧,由西墙根狗洞旁草丛里的一小块风干了的包子块入手,立马就锁定了褚寿家后厨的师傅。
盘问之后,众人一口咬定,那天只有褚寿动过那笼包子……
悲哀啊悲哀!自打这件事之后,她已经有好几年没碰过她家厨房师傅做的包子了……
被发现后,褚寿便积极主动配合,并希望得到宽大处理……
其实大理寺刑部查清楚之后也没想着如何处理,也没捅到上头去,谁知褚寿为了明哲保身,提出要用那宅子的基地图换得自己自由。
两个老忽悠欣然应允,并拿着图交给工部,工部连忙派人开始着手推进了关于废弃宅基地的修缮和保护工作,并得到周边社区居民的一致好评,至此,尘封多年废弃老宅的宝塔水妖事件终于真相大白。
但这件事的光辉只属于许卫二人,成功破获闹鬼事件在他二人浓墨重彩的一生中又狠狠添了一笔难以磨灭的痕迹,而对于褚寿来说,这也成了她一生的污点。
一直到现在,在宫中刑部并大理寺断案范例册、京都异事录、天桥茶馆说书人的悠悠众口以及众多百姓现身说法实录里还牢牢的记着这事儿呢……
因着“体谅”褚寿其他五名同伙都是些皇子少爷小姐之类的不好明说的身份,在记录册里皆用主犯“同伙”代替,而顾及褚寿是高门女娃,以下皆用“褚老六”代替,且官方还很贴心在是男是女这个问题上替她混淆了视线……
她乐观道:此事之后,她褚寿也算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至少在漫漫岁月中,这世上,尚且还有她褚老六存在过的痕迹……
话又说回去,褚寿同罗铭轻车熟路的上了塔,如今的塔早已今非昔比,一圈一圈的不仅站了护卫,还有都察院的许多公职人员忙忙碌碌,有了人气,且工部修缮的古朴庄重,内秀雅致。
众人只忙着自己的工作,行色匆匆的走过,如今都察院有三分之二是落户京都之后招的,一半是从刑部、大理寺调来的,一半是些后学的年轻之辈。
“当真是今非昔比。”褚寿不由得感叹道,扶着栏杆拨弄金丝绳儿上的铜铃,铜铃发出细细的声响。
正再听旧音回忆往昔自我感动的时候,一转身,褚寿这才发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眼神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
罗铭伸手请她继续上楼,赶紧赔笑解释道:“是我家大人不喜喧哗,大家也都习惯了,劳烦郡主再上一层。”
褚寿听罢皱起了眉头,扬起下巴,冷着眼一一回敬,一圈绕一圈的悉数盯了回去。
罗铭继续打着哈哈,躬着身子有请道:“莫耽误了您的事。”
上了顶层,环着一圈一个人都没有,十分清净。
中位的那间屋子应是书房,门前立着一男一女,如两樽持披琵琶舞蹈剑又凶神恶煞的门神一般
二人眉眼和身形相似,皆身着干练的衣物,英气逼人,圆领束袖,虎章雀纹。
头发束的高高,垂在颈后,男子发短,女子发长,身形挺拔,站如松坐如钟,两人各持一柄长约一丈铁质长枪,通体红铜色,枪端雕勾火龙头,枪头为龙舌,形如火焰,浑身煞气,有如厉火吞云。
“罗大人,阁主他们正在书房商议要事……”说着,那女子眼神移向褚寿,上下打量一番,不屑转眸继续道:“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冬融小妹你且去通报一声……”罗铭靠近后低声耳语道:“这是流川郡主,已经带兵把咱们都察院给围啦!让进不让进的,总得通报一声不是?”
他说的绘声绘色,冬融慢慢皱起了眉头,浅浅后退一步表示不愿多听他一句废话,继续作门神状。
罗铭又忙着转身解释道:“郡主,这兄妹二人是原来跟着都御史大人来自四十八楼的,江湖人士,大都脾气古怪…您见谅,下官这就沟通…”
说着,罗铭又向一旁唤作夏消的小哥说情……
褚寿不可置否的轻轻转眸,挑起眉头,扬声道:“罗大人,你们都察院还真是一塌糊涂呢……”
褚寿话音还未落下,众人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身影一闪跨过褚寿,褚寿也顺势拉着阿水轻轻侧身,作抬头望天状。
“三位大人,魏统领带着兵已经到正堂了,来势汹汹,弟兄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冬融听罢皱眉,惊呼一声:“什么?”
长枪一转,尾端磨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而后顺着罗铭视死如归的视线,三人齐齐看向角落里的某位郡主。
褚寿撩了一下耳边碎发,抱臂转身沉吟道:“本该直接带兵进来的,但想着初次见面,犯不着大动干戈,本郡主没想到你都察院竟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我也给了你们机会,看来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本郡主连你们家大人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看来他们说如今都察院一家独大这事儿倒是真的了。”
她声音缓慢却有力,叫人不敢辩驳,脸上看不出情绪,甚至眼里透露出的也是不甚在意的感觉。
阿水上前了一步,扬着下巴说道:“你们家大人呢?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想必罗大人早与郡主解释过,今日我家大人不见客,谁来——都不见。”
冬融握紧了长枪,轻轻旋转,露出了枪头锋利处,发出一丝冷冽的寒光。
“冬融,休得无礼。”
书房门嘎——吱一下随着话声被推了开来,身后铜铃随风铛铛作响,由内走出一女子。
声音有如淡月微云,话里七分客套,三分疏离,一袭白衣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人清如满月,眼眸盈盈,似星河环抱,素齿结朱唇,美人如斯啊……
褚寿心里想着这些酸文假醋的词调可写不来美人气质,若她是少年郎,定要替美人摘下那云中月天上星作佩!
“下官都察院御史沐华舒拜见流川郡主,我家大人身体抱恙,郡主若有什么吩咐,与下官说便是。”
褚寿一听名号,心里又想:清冷美人该是娇嗔一点才耐得住品味,沐小姐一开口,便知她娴静犹如花照水……怕是只愿意叫人看端庄,只适合在月下顾影自怜罢。
“无妨,今日来主要是想借都御史大人书房中那朵正开的灿烂的木莲柄一用。”褚寿扬唇一笑,歪头越过沐华舒看向房中露台上一株火红的花儿。
那花儿开的正艳,清风骄阳环绕,更显得娇嫩欲滴。
沐华舒还未开口,一袭青衣便闯进褚寿视线,飞扬的纱幔遮着那人上半身,腰间佩着一颗镂空的铜球,串着些流苏珠子,走过书桌,修长的手拿起了露台边上火红的花朵,转手递给了另一旁隐在暗处的儒士。
那儒士愣了一下,轻叹一口气,摇着一把羽扇便踱步而来,郑重其事行礼道:“小人秦无晦拜见郡主,郡主万安。”
褚寿投去审视的目光,以前那个文场小霸王,最恨白丁,自称下凡文曲星,立志作天下第一谋士的矮冬瓜如今也成了八尺男儿谦谦君子,进退有度,温润如玉,真是……好大的变化,大到值得用一百字来简单描述一下……
“若不是那鼻梁痣和两颗虎牙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
褚寿边说着眼镜依旧瞧着屋内青衣,风卷起衣袍,那人似负手背对着他们,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宁愿要假手于人,也不愿出来见上一面,竟是到如此地步了。
秦无晦低眸暗暗一笑,继续“进退有度”道:“难为郡主还记得在下…一些细微之处。”
褚寿皱了皱眉,心里酸涩,却暗道:这矮冬瓜,说的什么话?
而后伸手一把夺过那盆红花,动作有些大,叫人看着有些仓促,念叨着:“我现在可没空跟你叙旧。”
而后低着眸子从阿水手上拿过那个红木匣子塞到了秦无晦的手中,“给你们家大人的回礼,好好补补。”
褚寿朝秦无晦眨巴了一下眼睛,嘴角又笑得圆圆。
转头要走,秦无晦握着红木匣子趁机问道:“那何时有空叙旧?”
这一幕活像情窦初开的害羞少年郎……
褚寿又皱起眉头来,回头认真想了想,继而隐去疑惑装着明媚起来:“今晚!感临洲,你若想来便来喽。”
秦无晦微微扬起嘴角,轻轻颔首,一直目送褚寿离开,方才拿着匣子回到某人书房内。
褚寿离开时,身后跟了一长队的禁军,刚跨出大门就遇到了办事归来的御史大人沈羿苛,沈羿苛先是笑脸盈盈外加惊讶地道:“诶?大人愿意见人啦?”
褚寿顾着往出走,抱着红艳艳的花儿,头也没回,摆摆手,大声应和道:“没!”
沈羿苛没疑惑了几秒,很快就亲眼目睹了自家大人“愿意见人”的诀窍,那一排一排走出来的禁军就仿佛都察院才是他们的大本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