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繁华的余烬渐渐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之中,街边店铺大都落了锁,街道上人影萧索,欢愉寥寥。
一辆马车行驶在空无的街道上,心无旁骛的跑着。
转过一个稀疏平常的路口,车上人却坐不住了。
高之水掀起马车侧窗竹帘,探头向外左右看着,都察院的审讯已经让她心力交瘁,精致的妆容也难以盖住她眉目间弥漫着的些许倦意,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使得她草木皆兵,心虚难宁。
“高府该是左转,怎么回事?停车!”她拧着眉头厉声喝停,但车外驾车的车夫却是同没听到似的,继续驾马向前跑着。
高之水着了急,躬身攀着马车就要掀开帘子探出身去察看,却被外面那“车夫”叫住:“高小姐不如安静坐着,乖乖见完人自会让你平安回家。”
那“车夫”又一喝,缰绳抽在马身上,马车一整个向前颠簸一下,高之水整个失重朝后跌去,被甩回了座位上。
她心跳的飞快,梗在嗓子边,有些胸闷,难以呼吸,又掀开侧窗竹帘,想要弄清楚她此时所在的位置,但周围黑糊糊一片,她查看半天,又绝望的放下。
不一会马车便停在了一个不知是何处的巷子里,高之水缩在马车角落,花容失色,听着“车夫”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车窗,她不经抓紧了自己的群袍。
车帘被一只大手从外掀开,顺着手看见他黑色的衣袍,那人却没避讳,直直露了脸。
高之水借着月色看清那人的脸,眉眼细长,桀骜不驯,刚送走了一尊菩萨,又来了一个瘟神。
“陆……陆少爷?”
陆霄年随口应了一身,勾勾手示意她下车,冷眼道:“下来。”
高之水缓缓下了车,还未落地时便看到了对面同样还有一辆马车,马车外室驾车位上坐着一人,悬空的双腿晃荡着,明明在笑着,却让她不寒而栗。
“人给你带来了,要问什么抓紧问。”
褚寿朝着陆霄年颔首,他迈步走向一旁,静静立的立在一边。
高之水心里打着鼓,褚寿前来,怕是……也是为了那个耳坠。
她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缓步向前。
褚寿微笑着看她垂首一步一步走来,福身作拜,而后怯生生的问道:“小女见过郡主,不知……郡主……”
话音未落,褚寿却是先开了口,她嘴角弯弯,一身绿衣掩映在夜色之中,温柔又神秘,她低笑一声,又收起笑颜冷冷开口道:“高小姐当日似乎也在宴席上,亲眼见了那祸端,今日又大摇大摆的戴着刺客的耳坠露面,是想挑衅本郡主吗?”
高之水急忙辩解道:“不……不敢。”
“不敢?我怎么觉得高小姐你大胆的很呢?”
褚寿转眸看到高之水耳上的血痕,勾唇冷笑一声,“我便说宋延倾怎得会来这种场合,为了在雅集大出风头,高小姐还真豁得出去。”
高之水注意到褚寿的目光,被她的话激起波澜,倒是强硬了几分:“回郡主,这只是…只是我与宋大人一场的交易,一物换一物,关于那刺客的消息已经如实禀告于……都御史大人了,郡主若想知道,尽可去询问都御史大人。”
“啊——”
褚寿扬眉轻呼一声,继续道:“却是不巧的很,前几天本郡主方才带兵围了都察院,高小姐这么明事理,不如去帮本郡主调和调和?”
“高小姐,夜露浓重,趁着这位还能好好说话,我劝你赶紧说了吧。”陆霄年双臂抱胸靠在墙边闭眼养神,不咸不淡的打劝道,褚寿自从离了学堂,拜到大理寺卫筹名下,却也学了不少东西,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
高之水咬咬牙,抿唇全盘托出:“那日从皇宫出来,在长街的十字路口国舅爷家的马车挡了路,说是弄丢了东西,这耳坠是我……我与薛映在他家马车后面那个大箱子上找到的,我在那条街上一个小巷子里看见一个黑影,许是那刺客发现了,又回来寻耳坠。”
“我发誓,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她早在千秋宴上仓皇之中便看见了宋延倾,她一向自视清高,在宋延倾回京之前还未得觉得这京都中能有一家公子少爷配的上她,所以在发现刺客耳坠,看见刺客身影时,她迟疑了,叫人抓住刺客送去都察院,倒不如让自己变成唯一的证人和线索,危险时危险一点,但总归能搭上线。
褚寿垂眸思量,赵清槐已死,想来高之水是不知道的,宋延倾、沈羿苛为了一个半信半疑的线索便能和高之水妥协,想来他们对赵清槐的死也是毫无头绪。
若真是在国舅爷车上逃出来的,顺着那条路,她的目的地应该是都察院,怕是在路上又冒出人来,将她掳走了,那群人又会是谁呢?
一件件事情一个一个人统统浮现出来,寻找真相的路又一条一条的都被切断,叫人毫无头绪。
陆霄年睁眼起身,看了一眼褚寿,朝着高之水摆摆手道:“还不走吗?”
说着,他脚下踹出一小石子,叹了口气,蹲身下去随手捡起夹在了食指和中指间,朝着左前方黑暗的地方掷去,淡淡开口道:“还准备听多久啊?”
高之水上车的脚步一顿,只见那暗处走出来一人,一副儒生打扮,笑眯眯的眼睛作拜道:“见过郡主。”
“下官刑部吴卓,嗯……今日赴宴雅集,见高小姐耳坠奇特,特来问上一问。”
说着,高之水风一般的躬身钻进了马车,一个接着一个的过来询问,她后悔了吗?似乎并不,今夜之后,此事与她来说就算翻篇。
陆霄年抬手,一旁走出一个男人,牵过马车,拐了出去。
褚寿一手抱着膝盖,托腮问道:“吴大人既然都听到了,可有什么想法?”
吴卓依旧眯眯眼温和的笑着,开口道:“那刺客主要是毒发而亡,原以为是郡主箭上之毒,后来向陈大人打听了,郡主您没有淬毒的习惯,伤口处也未有毒药的痕迹,那断肠怕是早就埋下的。”
褚寿听了,笑出了声:“那还得多谢二位大人帮我洗脱嫌疑。”
“不过,郡主您射箭时偏了几分,倒不像是您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