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寿走到半路便又转身下了山,她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话,也不知道赵无极这厮真的听进去了没。
只是事实的真相比那凛冬的井水还要刺骨,她置身于漩涡之中,却是第一次束手无措,不知该去向何处,亦不知该如何去做了。
走到了山脚,离下山便只剩了两个台阶,褚寿看着那两块日夜被人踩踏早已变得光滑的青石阶,扶着抬脚往前面悠了悠,而后轻叹了一声,却是突然不想往下再走了。
她提了裙袍,堪堪坐下,抱着膝盖看四周月影寂寥,无声亦无情。
忽而前面传来一阵嘶鸣,马蹄声将歇,褚寿抬眸,却是一眼万年,心上人便是眼前人。
宋延倾翻身下马,松了缰绳,他还未来得及将参宴的正服换下,少年清朗又添了几分威重,他眼中情绪如这月光般倾注而下,痴痴的望着坐在石梯上的女子,却不敢靠近,他看不清褚寿眼中颜色,他亦不知道褚寿这次的选择。
褚寿定眼看见了他,自以为是林中雾气与月色缭绕化出的幻影,愣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了半天,而后猛地回了神,抬手扶额垂头失声一笑,笑自己痴狂,又抬眸看向宋延倾。
宋延倾看见褚寿笑颜,这才放心下来,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喉头一动,这才迈开步子,缓缓靠近过去。
褚寿歪头,下巴抵在膝盖上,嗅到这山林的清新味道逼近,月下黑影覆在她的眼前,她拍了拍一旁,闷声道:“坐。”
宋延倾应声坐下,微微低垂下头来,睫毛在脸颊上划上一片疏影,默默呆在一旁。
良久,惊鸟于山林中飞起,褚寿转头,应声道:“阿执,怎么办,这次......好像真的是我呢。”
“不重要。”
宋延倾未作反应,几乎是接着她的话说出来的,褚寿听罢,心中越发苦涩,脸上的笑渐渐隐去,越发不自然起来,不敢再看他。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那药是给谁喝的?”
褚寿眼神一怔,却张不开嘴,而后心定,轻叹一声,道:“贵妃。”
“幽南倾尽一族心血替她续命,我离京时,她的身子已然不行了,残喘两年,幽南族长来求我阿祖,正好......你便找上门来了,你起初一心求死,心情郁结......”
褚寿顿了顿,攥紧了衣角,继续道:”药效不好......“
宋延倾听了,低笑一声,侧手将她隐入裙袍紧紧攥着的手拉了出来,清明的眼神看着她闪烁的眼睛,沉声道:”下次尽管编的再假一点。“
褚寿不会撒谎,一说胡话虽然表面上看着振振有词,手上不知道能抓烂多少层衣袍了。
褚寿撇嘴,甩开了他的手,脸上有一丝愠色,”那你来干什么呢?我说了你又不信。“
宋延倾看她神色,无奈收回了手,又与她道:”这事儿不需要你说,我自然会找人求证。“
”是,你宁可信别人你也不信我,我堂堂褚家之后,你咒那一心求生的荣贵妃就算了,你可别咒我,我就是膝盖......腿脚差了点,且得把你熬死呢。“
褚寿看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方才编的一千个合理的理由突然就无用武之地了,一点不伤感了,只觉得想打人,不过......既然开始了,便要做全套。
”你来这儿......和那个中山王说什么了?“
”只是做了一下求证,大病之后,我的确忘了不少事情,他不愿同我说我手上染了血,可我也依稀能猜到,你心口的那道疤是我做的,陛下钟爱贵妃,这你也亲身体会过,如若不动手,巫族难保。“
褚寿依旧扯着谎,她才无暇顾及什么贵妃,什么宠爱。
当时她突然得了病,高烧好几日都没退,哪儿有什么闲工夫跑到京都杀人放血。
贵妃也早已无碍,那年唯一有事的人,便是她自己。
现在想来有些好笑,她当年信誓旦旦的和宋延倾许下承诺,说断然不会让他再受到任何迫害,没想到却是因为自己差点要了他的命。
她现在只求,宋延倾还是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子。
思至此,那不知作何解释的情绪又涌上了心头,包裹住了她无力的心脏。
宋延倾看着褚寿的侧脸,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转身,视线转向天穹。
褚寿站起了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跨下台阶,看着宋延倾开朗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北境雍帝的幼女承煊要来,由顾城也一路护送至京都,阿水方才给我递了他的信,信上说,他回来便会履行婚约,拼得一身战功要娶我过门,说不定我会同他一起去边疆,替我阿爷好好守在那里。“
“不过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之间两年相伴的情谊我也不会忘记,我对你的伤害,你对巫族的恩情我也不会忘记,我也就不与你说什么虚情假意的对不起了,实在一点,若宋大人日后有什么难处,我褚家定当倾尽全力助你,绝无二话。”
褚寿朝着立在一旁的阿水、三千摆摆手,继而轻声道:“夜露寒凉,宋大人不妨也早些回家吧。”
她不忍再听宋延倾说任何一句话,不然,非得破绽百出,刚在马车上坐定,眼泪便如难断的珠弦一般滚落下来,她从不会哭的太过火,可现下就是忍不住。
宋延倾看着马车远去,心绪起伏,却是难宁。
石梯后面草木摇动,自后走出一人,那人手中随意戴着一串红木佛珠,头上戴着斗笠,左手提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鲜活的小鱼儿。
正是那日见到的僧人慧远。
“阿弥陀佛。”
慧远抬手朝着宋延倾作拜。
宋延倾微微颔首,未得多想,起身跨步便要走,却被慧远叫住,“大人,新打的鱼,若您不嫌一同上去喝杯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