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那些幕职官、监司官来,身上肩负的责任要重得多。
李元自知身上重任,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威。
通过一桩桩公明方正的断案,在永城县,立下说一不二的声威!
吉词在堂上的一番话,很快就传到了白熊几兄弟耳朵里。
“这个吉词倒是好心啊,跟李子进说了这么多。”白家老三冷笑着,吉词看似老实,但他们兄弟三人都不亲近,总有些不顺服的心思在。
“他哪是好心,不过是想做李家门下的走马狗罢了!哼!只可惜人家年少气盛,不肯听劝。”
白熊低着头,一手把着茶瓶,一手拿着茶筅,小心的将滚水倾进杯中,双眼专注于茶盏之上,嘴角却是带着一丝笑容。
一切尽如他所料,而且发展得比他期盼的还要好。
李家祭田案比起其他争产案更为麻烦,没有证人、没有证物,判案全凭两家争吵。
争了整整三十年,比起李元的年纪都大了一轮,他怎么审这陈年旧案?
三十年来,多少精于刑名的积年老吏都在此案折戟沉沙,最后退避三舍。
即使李元再有能耐,也只是仗着刚出茅庐的锐气办了个西门德清而已。
刑名可与科考无关,书写判词跟做文章关系也不大。
在判词中,用错了一个典故没什么,若是错了一条律令,整个案子就会打回来重审。
白家老二白虎倒是很是想看看明天的乐子,巴不得天早一点黑下去:“这个案子名气极大,从县里打到州里,从州里打到监司,三十年的积案,怕是连审刑院都听说过。”
“新来的李知县要审此案,这消息一传出去,怕是整个永城县都要给惊动了。”
“可有的乐子瞧了!”
滚水细如一线,注入莹润的青瓷茶盏中,茶杓顺着水流轻搅着盏中的茶膏。热腾腾的白色茶汤上,一层浮沫粘着盏壁,一点也不散去。
“竟然咬盏了!”
欣喜的将难得成功的佳绩亮给两个弟弟看着,白熊漫不经意的说:“我们也帮帮忙吧,帮李子进好好的宣扬一下。明天是他到任后第一次审案,总得讲个排场。”
……………………
太阳刚刚升起,橘红色阳光冲淡了初冬凌晨的寒意。
由于李中祭田案的名气,还有白熊兄弟的宣传,加上永城县民对于李元这位新任知县的好奇。
第二天一大清早,在县衙门前,聚集起大批的士绅百姓爷也就不足为奇了。
两名五十出头的老头子,胡子都是花白了,并立在县衙的门前,中间却隔了老远,互相之间看都不看一眼。
这就是这一案的原告和被告了。
“打了一辈子的官司。还真是不嫌腻烦。”人群中一阵冷嘲。
“两百亩水浇地啊,要是就是一个坟包,这两家人谁会去争?”
“不知今次能不能断出个眉目来。从十年前开始,可是连着六任知县没敢接这个案子了。”
“也不看看衙门里的那一位是谁?那可是今科进士第三的探花,十八岁的进士。又是李相公的侄子,过去的知县哪一任能比?”
“就不知会断谁赢?”
“同是科举出身,苦读之士,肯定不会偏向那富户。”
“真的吗?我不信!”
大门紧闭着,无数或真或假有根无据的传言在人群中散布着,引得来此围观审案的永城百姓期盼之心更为旺盛。
从人心上来讲,人们都是喜欢看个热闹。
李元的身份很有些传奇的味道,被人津津乐道。
现在他来永城任知县,第一案就落在就难断的案子上,永城县百姓当然都想看一看新来的李父母,看看他能否明察秋毫!
随着升堂鼓从衙门中响起,衙门外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县衙正门吱呀呀的打开,紧接着向内几十步,大堂的正门,仪门也随之打开。
连开二正门,体现了新来的知县开堂公审的心意。
二十名衙役一身皂服,结束整齐,都带着方帽,手持上红下黑的水火棍,挺胸叠肚的分立在大堂东西两侧。
而同样数目的弓手,亦是分作两队,跨着刀,从大堂一直拖到正门。
水火棍咚咚敲着铺在大堂地面上的青石板,在威武声中,李元身着绿色公服,头戴长脚幞头,从后方侧门走上堂来。
衙门的观众,堂内的胥吏,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在主桌上放着惊堂木,只有巴掌大,黑沉沉的,上面刻着龙纹,李元估摸着应该是枣木。
他之前当推官可都没上过手!
现在拿在手上,才有了一点百里侯的感觉。
而十九岁的七品知县,在整个大周,怕是没有几个人!
在主桌旁边,只有做记录的文书,虽然是陈年积案,但从分类上并不是大案,依照律条,县丞和县尉都不需要到场。
若审的是杀人要案,那就不一样了。
不但县中官员都得上堂,甚至要知会邻县,派官来监审。
比如西门德清一案就是这样!
李元坐定下来,而堂内堂外,也都拜后起身。
拿着惊堂木,在枣木方桌上用力一拍,李元心中舒爽,提声道:“宣李二、李大上堂。”
李元的命令一路传了出去,原告和被告都低着头,脚步匆匆的上了堂来。
李元双眼一扫两人,长相都不是作歼犯科的模样,穿着儒士服的李二,相貌清癯,的确是读过书的。
而被告李大,虽然有些富态,但身上的装束也是素净,没有多少饰物,显然是不肯露财,惹得别人有成见。
“本县士绅,可容二十人至大堂外旁听。”李元先放了二十名有份量的听众进来。
等到观众到位,他一拍惊堂木:“本官受天子命,到永城任职,正欲一清县中政事,以报陛下恩德。近有本县李二诉同乡李大一案,但言葬于美水旁之李中,乃是其祖,欲求李大归还先祖坟茔以及祭田两顷。”
“此案拖延曰久,本官无意留给后进。你二人且将各自凭证一一道来,本官自会依律做个评判。”
得到李元的命令,李二、李大各自上前,将自己的理由一一叙述,一切都与吉词昨曰所说的一模一样,都没有证据,只凭一张嘴而已。
李中死得早,在他的墓碑上并没有刻上孙辈的名字。
若是寿终正寝,孙子、曾孙的名字一起上了碑面,也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就是因为他只活到三十七岁,连长孙都没看到,所以才有了这一桩纠缠了三十年的争产案。
两人的一番叙述,李元在中间夹杂着疑问,耗用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小人虽是鄙薄,却也不会乱认祖宗。有证人,有族谱,怎么就断不明白!”李大说道动情处,几乎就要哭出来。
“族谱可以伪造,证人也可以收买!学生无钱收买证人,但祖宗不得血食,学生岂能无动于衷。还请县尊明断黑白,一正是非!”
“是啊!”
“李兄说的好!”
李二理直气壮,外面的一群士子在外面也鼓噪起来,纷纷为李二助威,
李元一拍惊堂木:“堂上断案,堂下岂有喧哗之理。”
喝止了儒士,他又道:“族谱可以伪造,证人也可以收买,更别说田契什么,李二说的确是有几分道理。”
李元说到这里,声音停了一停。就看见李大了脸色一下变得发青,而李二脸上泛起了红晕。
“不过。”李元话声一转:“终究还有一项是伪造不了的!美水边的两顷田地,那都是祭田,跟着墓中人而来,只有李中的亲孙能够继承。”
“铛!”惊堂木一震堂中:“李二!李大!”
李元提气叫着两名当事人的名字。
“小人(学生)在。”两人一起躬身等着李元的发话。
“你们都自称墓里的李中是自己的祖父,可是如此?”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正是小人(学生)祖父!”
“那就好!”李元满意的点着头,“既然如此,也不需要多费唇舌,更不需要去找证人、证据了,只要确定一下李中究竟是谁的祖父就可以!”
不论原告被告,堂上堂下,一下都愣住了。
人都死了五十年了,又没个证人,怎么查验?
难道要牒送城隍,传死人来上堂不成?
李中早就转世投胎了吧。
李元却没有解释,却只见他再一拍惊堂木,“三曰后,本官将亲至美水旁李中墓前再审此案!今曰就到此为止,退堂!”
将大堂之外的哗然议论抛在脑后,李元径自回到内厅,吩咐着服侍自己的仆役:“本官接下来要斋戒三曰,下面这三天,让厨中只送蔬饭即可。”
仆役摸不着头脑的受命离开,而展昭追过来,问着李元:“大人,你这可有把握?”
李元三天后要做什么,展昭自问已经可以猜到了。
可就怕李元太过自信,反而会出岔子。
李元给了他一个沉稳而让人安心的笑容:“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李元承袭圣人之教,若是做不到,就不会说出来!”
“今天问案只是走过场而已,关键还是在三天后,还请孔目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