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宾冷笑道:“何意?哼,旁人不了解,老夫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什么秉性老夫能不知道?和老夫那狂妄自大的大哥如出一辙。先前你自以为老夫待你过严,王处道给个好处你便得意忘形地找不着北,如今碰得头破血流,便想在老夫面前做这些可笑的事蒙蔽过去,哼,可笑。”
陈寅惊诧万分的看着陈宾冷笑不止的样子,竟是怎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两叔侄就这样对视良久。
突然,吸了口气,陈寅自嘲地一笑,然后心里一横,直接不再跪坐,盘腿坐到陈宾对面,目光毫不掩饰的和他对视着,压着嗓音道:“叔父慧眼如炬,侄儿当真是自取其辱了。还请叔父大人见谅,我还以为这样会讨你们刮目相看。”
如此无礼的举动和直接了当的话语,变成了让陈宾一愣,目光注视着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的陈寅,突然陈宾呲的一声,竟是笑了起来。
看得陈寅直接愣住了,这人竟也会笑的?
“果然是江山易改。之前巧言令色地一副假惺惺的姿态,看得直叫人恶心。没人会对你有这样的期待。”
“叔父是相信侄儿并非王别驾派来的人了?”既然之前的做法给人不过跳梁小丑一般,陈寅干脆不再做戏,沉声问道:“叔父刚才提起别驾府要提审我属下弟兄的事情,可是真的?”
“怎么?”陈宾眉毛一挑,说道:“你觉得老夫被囚在家中,便对外界一无所知了?”
眼睛一眯,陈寅说道:“当然不是,叔父经营东阳多年,侄儿自然相信叔父不会坐以待毙。只是不知道叔父会不会也拉侄儿一把。”
陈宾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突然缓缓的道:“若是刚才老夫真信了你浪子回头的把戏,你打算怎么做?”
听到这个问题,陈寅一顿,明白陈宾这是要考校自己,虽心中对陈宾依然有戒心,但此时也不得不回,想了下,还是老实地沉声道:“侄儿是打算借叔父名义行事。”
陈宾眉头一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满不满意,“老夫已被朝廷下诏问责,夺去了主簿功曹一职,你能借我什么名义?”
陈寅淡淡一笑,说道:“若非那问责诏书,小侄也发现不了,原来在郡府之中,有那么多人唯叔父马首是瞻。”
陈宾嘴角这时才有了少许上扬的浮动,口中却是平静的道:“老夫本就是郡府主簿功曹,许多人也不过是因为在我属下办事,有的人心里有鬼,以为老夫拉帮结派,才将人全都抓起来。”
“是的,小人党而不朋,君子朋而不党。叔父光明磊落,是一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顺着陈宾的话捧了他一句,陈寅继续道:“正因叔父所讲,此次那些小人以所谓‘新法’为名,实则排除异己。许多士绅官吏大受其害,侄儿更是感同身受。便想着既然如此,何不借叔父之名联合各方受屈之人,合力为自己讨个公道呢?”
“哦?你竟有这番心思?”陈宾显得颇为意外,又是轻笑一次,“老夫见你和王处道他们走得那么近,还以为你对那‘新法’也是颇为认同呢。”
“叔父笑话小侄了,侄儿是行伍之人,这朝廷政事可不是侄儿能看得懂的。”陈寅说道。
陈宾道:“哦?那么就是说你其实也不是反对‘新法’了?”
额,鬼才在乎什劳子新法呀。没想到陈宾竟是这样问,陈寅干咳一声,说道:“侄儿愚钝,却听过对于新法,有这样一言。”
“嗯?”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新法合适宜,怎会有人连连反对?”陈寅飞快瞄了陈宾一眼,将当初他和王真争论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陈宾一愣,继而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足足笑了好一会儿,让陈寅看得是大开眼界,陈宾才收敛笑意。看着陈寅,点着头道:“你若是真心这么想,也不枉老夫今夜见你。”
陈寅大喜,知道这是陈宾终于认可了自己,急忙道:“多谢叔父。”
“先别急着谢我。”陈宾摆摆手,脸色平静了下来,“老夫也只能为你引荐一些同僚,若你要为自己讨个公道,还得好好计划一番。”
“还请叔父教我。”陈寅面露恳色地道。
陈宾沉吟一番,才出声道:“如今你手上能用之人有几个?”
陈寅回道:“还有三个弟兄。”
陈宾皱眉道:“可靠?”
“相伴多年,患难不曾负我。”陈寅道。
“还是太少了。”陈宾摇摇头。
陈寅咂咂舌,小心地道:“尚有几个联系不上的弟兄,皆是肝胆相照之人。”
陈宾道:“哦?还有这些人,你讲名字说与我,我派人为你联系。”
陈寅脸色顿时露出些许为难。
看到他吞吞吐吐的样子,陈宾有些奇怪,然后就明白了。冷声道:“是天人?”
陈寅点点头,但见陈宾顿时露出不满,心中郁闷,赶紧说道:“叔父尽管放心,侄儿和他们相处已久,可保证他们会尽心帮助侄儿,况且天人本事卓群,有他们帮忙更有把握。”
冷哼一声,陈宾脸色依然待霜,“是你以前的曲营的部曲?”
陈寅点头称是,却见陈宾又是一声冷笑,然后从怀里掏出几张信笺,丢给陈寅,“你看看吧。”
陈寅好奇的接过信笺,凑到油灯跟前。
看了一会儿,眉头紧蹙。
“二月初三,天羽军借剿匪与王翁家征粮,后命王翁施行青苗法,不从,次日天羽军称王家私通贼寇,命天人破门缉拿王翁全家;
二月初六,天羽军进驻坪埔县,施行募役法,征民夫三千,按户出人,李庄李员外三子、偃架乡吴乡绅两子、渡异村黄县丞一子一女。。。。等皆服徭役;
二月初七,天羽军进驻白沙县柳家渡,施行市易法,强征草市商税,以阻挠新法命天人强攻柳家堡,打死打伤护院百余人,抓捕柳太爷三子、六子及长孙;
二月初九,天羽军进驻青浦县,施行方田均税法,收缴众多士绅祖田,以阻碍新法命命天人驱散士绅护田家丁,造成过百伤亡;
二月十二,天羽军进驻阳江县,施行均输法,强收茶、盐、矿等民业为官办,砀山吴家铁矿不从,以按通匪论,现吴家子弟率家丁、护院、矿工深居矿窑,誓死抵抗,天羽军命天人反复征剿。
。。。。。。。。”
密密麻麻的上百条各县的汇报,最后特用朱砂特意写了一行大字:“天羽军倒行逆施,请陈公解草民倒悬之苦!”
“王处道这是欲自绝于天下!”
陈寅咧咧嘴,脸上和陈宾一样满是愤怒。
但他心里却是这样骂着:这些都是老子的天人,如今却是别人下的令!可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