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情母女相见,少不得一场骨肉情浓、泣血互拥。但钟管家在一旁看得心生怪异:为何那女娃娃表情木讷,眼中分明恐惧多于依恋?
待柳情心绪稍定,道衍清清嗓子说道:“这一路有惊无险,先带这小姑娘梳洗一番,吃饱了好好休息吧。”
钟管家正要去牵那女娃的手,柳情突然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如同受惊的母狼:“不要!在这里就好!你们把水打来,我来帮她梳洗;吃的也拿到这里来,我来喂她!”
钟管家无奈地说道:“这囚牢污秽之地,处处不便,一个女娃娃,待在这里恐怕不妥吧?别再把孩子吓着…”
但柳情死死抱着女儿不松手。
道衍轻轻拍了拍柳情的手,以慈父般的低沉嗓音劝道:“放心吧!我们冒死把她救回来,就是要把她交还与你。再说了,父母有罪,小女何辜?我们一定会好生照看,等着你来把她接走。”
钟管家跟着又苦口婆心劝了一阵,总算把那女娃与柳情分开,带出了囚室。
“我们可是提着脑袋帮你把女儿救了出来,现在该你兑现你的承诺了。说说王轮的事情吧!”道衍正襟危坐,正式开启问话。
“嗯,从哪里说起呢…”此时的柳情并不抗拒,但却有些茫然。
“就从「怡情舫」开始说,他是不是有意让你一女同侍庄翁父子二人?”道衍很干脆。
“是的,开设「怡情舫」后,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离间庄定海父子二人。庄定海其实算是个好人的,他对我很好,也不枉我伺候他一场;庄连克真是个混账东西,他…”柳情的话匣如同浓墨滴在宣纸,开始慢慢散开。
道衍不愿多听那些床第污事,索性打断了问道:“庄连克是不是当着你的面说过要杀了庄定海?”
“说过,但那日他喝得酩酊大醉,谁都知道,那些话作不得数的。”
“庄翁事发之后,庄连克在外躲了一段时间,是不是在你那里?”道衍问。
柳情点点头。
钟管家坐不住了,问道:“我的人去「怡情舫」找过,怎么…”
“我那「海月阁」有密室相连,除了王轮,没人知道。”柳情捋了捋头发,脸又泛起之前那种「恶心」的表情。
钟管家不解的瞄了一眼道衍,似乎在问:“你如何知道的?”
道衍不予回应,继续问道:“期间庄连克有没有离开「怡情舫」?除了你,还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当时他整日在房里烂醉混天黑,没有离开过。除了我和王轮,他不敢见任何人。”
“他和你们在一起,都说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说老爷子偏偏在这个当口遇害,自己百口莫辩什么的…”
“王轮说了什么?”
“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能有什么好话?他倒是觉得庄定海的事情出得好,还要我劝庄连克顺水推舟送他家老爷子一程。”
“你劝了?”
“劝了。但庄连克也算是良心未泯,呃,也说不定,这本来也是个怂货,总之他没这个胆!”柳情语气中透着嫌恶。
道衍和钟管家四目相对,似乎感觉庄连克的嫌疑基本排除,两人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王轮为何要让你离间庄定海父子?”道衍继续问。
“他不会什么都和我说,我也只是听吩咐办事而已。他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可这「最后一次」之后又是「最后一次」…”
“哦?还有哪一次?”
“徐善,胡作相,周骥,廖永忠…”
徐善一事道衍之前已有洞察,不觉惊讶。但胡作相、周骥、廖永忠这几个名字则让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胡作相,太常寺卿胡惟庸的独子;这太常寺卿只是一个掌管宗族祭祀的内官,本不足为奇。但可知举荐胡惟庸的正是当朝中书左丞相,大明开国六公之一韩国公——李善长!这一层关系意味深长;
周骥,湖广行省左丞周德兴长子。此刻周德兴更是踏过岭南,平了广西,威名赫赫,功震朝野;
廖永忠,郧国公廖永安之弟,汤和副将,平浙东,擒方国珍,声名户晓,当今大明水军第一人。此刻兵进广东,一路攻城拔寨,破军冲阵,剑锋所指,守官跪降。
再加徐善,这个「浙东钱库」、「江南粮仓」明州的府判。
网罗裹挟的这些人,个个都干系着国之命脉,军之要害,这盘棋下得够大啊!
王轮究竟想要干什么?
“王轮为何要你接近徐善、胡作相、周骥、廖永忠这些人?”道衍此刻对这件事反而更感兴趣。
“我哪里知道这些男人的事情,我就是伺侯他们舒服…”
柳情正要说下去,道衍伸手打断说道:“懂,懂,细节不用说…那,你与他们那么亲近,总会听到些什么吧?”
“嗯,什么军饷,军粮,呃,走什么航路,你抢我,我又抢你…乱七八糟的,我不清楚你们男人的这些事情…”柳情恨不得掰着指头数着说,但仍是说得云里雾里。
但道衍双目圆瞪,心下大惊:他们居然真有胆子干这个事情!
虽然适才已经猜到几分,却也不敢做这么大胆的推测!此勾当侵坏国本,自毁长城,置朝纲民生于不顾,天理难容、千刀不赦啊!
愤怒之余,道衍也有几分庆幸:毕竟,这是自己的一次好机会。
看道衍一双鸡贼的小眼睛滴溜乱转,钟管家知道事态严重,但对深处却不明所以,只得低声咳嗽以示提醒。
“哦,这样,钟管家,劳烦你差人去通报一下汤将军,就说两个时辰后,我有要事禀报;柳情姑娘,你慢慢说,你还听到些什么…”道衍回过神来,稍作安排,继续询问。
钟管家低声对道衍耳语:“这,是不是有点扯远啦?”
道衍神色凝重的看看钟管家,示意他切勿聒噪,事关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