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西汉赵过设计的耧车1.0版本有没有带铃铛,祖厉县城这几天被热闹的“梆当梆当”的声音所包围。
耧车下播种子的通道旁边,有一个木头做的小棒槌,长得像极了小孩子的牛牛。
耕牛拖着耧车前行,种麦子的人摇动手把,小牛牛就随着摇动而左右摆动。
摆动中,小牛牛撞击着装麦子的木斗,在发出响声的同时,种子也就窸窸窣窣地滑落,跌在犁头划出的沟渠里。
小牛牛的响声,并不是单纯用来取悦农夫的。有经验的农夫,可以根据牛牛发出音量的高低缓急,来判断种子下滑的多少。
既不能种得太稠了,也不能太稀了,还得结合土壤的肥力、水分、墒情做综合判断。
这该死的“梆当梆当”的声音,在春天的气息里随风流窜,漫山遍野合唱起来。按说飘不进城里,但张猛在将军馆里听得真真切切。
“梆当梆当”!就像是在敲着他的头盖骨狂欢,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姑臧城的张公子是分不清五谷的,只管吃,对于粮食的播种毫无兴趣。
他已经躺了三天了。鼻涕就一直没有断过线,头痛得想死,浑身也是酸痛。
带来的几个家奴,都是夯货,只会给他擦鼻涕。有一个婢女不开眼,还想弄点花样儿,逗他开心。张猛是完全没那个心力了,全身哪儿都软。
祖厉县也没有靠得住的大夫,张家坞堡倒是有家养的医者,但怎么好意思开口啊。
依着张济主宰一切的眼线,必然把他的症状摸得清清楚楚了。人家既然没有派人来慰问,也就说明已经认定他是“张天师”了。
别说跳进关川河,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就是张天师无疑了。
刘序每天看望他三遍,每次在大院门外就吆喝起来了:“张天师,我来看你了。好些了没?”
第一天听到这声音,张猛曾经尝试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准备当场自杀。
不活了,这太侮辱人了。
可每次都被家奴们拦住,刘序的一只冰手就搭在了他的额头上,还会关切地说:“无妨。这不是大病,不用想不开的。”
张猛于是落泪,眼睁睁地看着刘序从随身的褡裢里,取出来一个晶莹剔透的小棒棒,掀起他的胳膊,把那小棒棒夹进他酸臭的胳肢窝里,便有一种奇异的冰爽感在腋下发出。
半晌后,刘序又把那小棒棒拿走,对着阳光瞅一阵,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说:“想开点,真的无妨。过几天就好了。”
张猛是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从刘序以往的手段来看,是完全能够治好自己的。于是,他摆出一副无辜的姿态来,任由刘序治疗。
喝药,喝药,喝了三天的苦药,病症是一点儿也没有减轻。
鼻孔门已经擦得通红,不敢再触碰了。于是,他趴在枕头上,脑袋耷拉在榻沿上,任由清亮亮的鼻涕,檐水一样往地上流。
“流的可都是盐水啊!”一个小婢女悄悄地说。
盐的确是太珍贵了,从一串鼻涕上都能想到盐。
能吃得到而且吃得起盐的人,那都是世家豪门。普通的家奴、贫民,只能从碱土里熬煮出来一些咸渣滓。
最近,祖厉县来的5000多流民,原本应该是流浪到其他地方的,却被刘序安置在了河滩上,盐的消耗一下子惊人起来。
祖厉县已经没有出售的官盐了。家家户户的饭,都变得清淡。人们开始渴望盐,大多数人都煮起了祖厉河边的碱土。
督军从事阴狠地瞅了一眼那个小婢女,伸出手指,点了点榻边的地面,说:“那你过来,过来!躺下!”
小婢女毫无反抗地走了过来,躺在张猛眼前的地上,一张小脸恐惧得紧绷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把他看了又看。
“靠近点,张嘴!”
小婢女又顺从地做了。
张猛恶趣味地一笑,乏乏地控制着清亮的鼻涕,向那雪白脸庞上的小嘴巴里悬垂。虽说久久未落,但也着实不雅。
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常有的消遣。比起那些动不动就打杀家奴的人,张猛自认为还是仁慈的。
毕竟,他们家是一个儒学兴盛的世家。《四书》,他也能背得滚瓜烂熟。
刘序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张猛是闭着眼的,等留意到的时候,小婢女已经被刘序扶了起来。
“刘县丞啊,我快……”张猛发出求救的呻吟。
“啪!”刘序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你敢打我?”张猛一骨碌坐了起来。
“啪!”刘序又扇了一巴掌,冷冷地瞅着他。
张猛不动了,只是怒视着刘序。他浑身酸痛无力,根本没法子反抗。
“你干的这是人事吗?你爹教你的,还是你娘教你的?嗯,这是姑臧城张家的绝学?”
张猛不做声,仰面倒在榻上。按照从小受的教育来说,他知道自己是错的,但比起其他的豪强子弟,这就是个屁事。
刘序没有像往常那样拿出小棒棒,只是俯视着张猛端详了片刻,走过去,把放在几案上的十几包药,一股脑装进褡裢里。
张猛扭转头,紧张起来,说:“刘县丞,你是不打算治我了?”
刘序将褡裢背在身后,平静地说:“没必要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