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大抵是酉时。
夕阳西下,霞光共长天一色。
远处一线目力难及的赤火色,粗看似融为一体,细看又将天地一分为二。
黄昏,妖魔鬼怪将近活跃的时刻。
东海之外有一扶桑国,似乎称之为“逢魔时”。
却不过是日夜交替、阴阳交汇,魑魅魍魉逐渐苏醒罢了。
这几日,莫诳语一路问了些山间精魅,渐渐寻到了此处来。
传闻“山君宴”就在这边开席。
走在荒草萋萋的小道,不远便瞧见座小村,静卧夕阳余晖下。
不见炊烟,寂寥如死。
越往前走,那股荒弊也越加凝实。
寻常村落不说喧闹,但总归有些鸡鸣犬吠之声。
可莫诳语一路走来,却是半点动静也无。
想是早已荒废了。
传闻那山君屠了个小村,那村子已没得半个活人。
兴许就是这里了……
他暗自嘀咕。
走至村前牌坊,瞧见一石雕的玄武蹲在坊边,龟背上立起一块方长石碑,上书“落花村”三字。
此乃“镇碑”,与土地城隍相似,只需虔诚祭拜飨以信愿,便可驱鬼辟邪。
可眼下镇碑台前只余些香灰断烛,蒙尘已久,灵性全无。
一团团晦暗的红色泼洒在镇碑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血。
鼻翼一抽,尚能闻出些尿骚味来。
鬼使神差般,莫诳语抬起手来,要向那镇碑摸去。
忽然间。
日落西沉,已是入夜。
猝然一阵大雨泼落,来得突兀吊诡。
莫诳语愕然,昂首望天只见浓云盖顶,似一汪污水蓄在九天,眼看要倒灌乾坤。
这云……几时来的?
我黄昏时来的此地,怎的一抬手就入了夜?
不待他细想,那雨骤然又停了。
落在地面的积雨好似蒸发,渐渐化雾漫卷而起,向那镇子里翻涌而去。
更托着莫诳语向前,飘飘然入了牌坊。
一转眼,似换了人间。
喧嚣声骤然入耳。
雾气缭绕的镇子里,一条黄土压实的长街,街边左右屋宇连座,往来叫卖沸反盈天。
月兔高悬,浮云不见,街道两旁大白灯笼悬挂,和着月光这么一照,倒也亮堂。
眼前游人如织,却因那缭绕的雾气,显得影影绰绰。
仿佛从雾中来,又向雾中去。
“山花!刚采的山花啦,买一支吧!”见一头顶总角的小姑娘手提花篮,晃着手中艳朵叫卖。
“糖葫芦哟~”又有货郎拿着根扎上稻草的长棍,稻草里插满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
“糖葫芦糖葫芦!我要糖葫芦!”缺了几齿的稚童抓住货郎裤脚,吵吵嚷嚷叫个不停,偏偏只叫不出钱。
这边面摊气雾缭绕,那边炊饼刚出了炉;男装丽人们凑在灯笼前,猜那灯谜谜底究竟是甚。
街角卖艺的武夫耍起九环刀,往身上四处剁砍,却不见腥血飙溅。
众看客却接连嘘声,说他那刀子做了假,于是武夫将刀往边上砧板一剁,剁得那砧板上的猪蹄断飞起跳。
遂只剩一阵喝彩之声,纷纷丢出铜板,嘴里吆喝着:“赏!”
如此种种,俨然一派闹市之景。
莫诳语侧抬起头,瞥了眼浓云里隐隐约约的玉兔。
这皎月高悬的夜里,又怎会有闹市?
倒也是有的……
但只可能是“鬼市”。
阳间自有阳间的喜庆,阴间也有阴间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