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诳语立在牌坊下,抱起双手眯了眯眼。
深邃的眸子忽而变幻,瞳孔拉长竖立,虹膜渐泛金色。
化作一双金色兽瞳。
于是眼前所见又有了变化。
那卖着山花的小姑娘,是满身触目惊心的撕咬伤痕,破败的长裙已拖曳在地,干涸的浓血将她身子糊成褐色。
篮子里放着的、手里晃动着的,也不是山花艳朵。
而是一只只齐肘而断的人手……
瞧那“鲜活”程度,倒算是对得起那句“刚采的”。
小姑娘也是实诚,出来讨口子主打一个“货真价实”。
又看那货郎,终于是耐不住旁边稚童的烦扰,抬起血淋淋断去两指的右手,从草杆子上拔下了一串糖葫芦。
这轻轻一拔,冰糖里裹着的“珠子”,便悠悠晃动了几下。
那是人眼。
稚童见状很是欣喜,遂蹦着满是豁口的双腿欢叫,险些将他左肩只连着层皮的小手晃荡下来。
接过“冰糖葫芦”,稚童小嘴猛张,“嗤啦”一下将两边嘴角撕裂,几乎将脑壳上下平折开来,糖葫芦便往嗓子眼里硬塞。
可见这小子有多馋冰糖葫芦,欢喜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莫诳语又大致扫了一圈,闹市依旧是那闹市,却是“别开生面”的一番热闹。
面摊汤锅里上下浮动着人头,捞出来的细面乃是三千青丝;蒸笼里炊饼摆上砧板竟滋滋作响,原来是纯纯肉臊子摊压出的饼子。
街边一只只人立的狐狸披着男装,嬉笑打趣骚媚横生;街角武夫埋头去捡地上赏钱,恰有几个铜钱砸在他身后龟背,咔咔作响。
好一派妖鬼混杂的喧嚣,独一份不曾见识的繁华。
这“山君宴”,果真气派!
看到这里,莫诳语不禁自嘲起来。
自己这半妖之身,除却短命之外,似乎都是好处?
譬如四肢力有千钧,譬如妖身不惧鬼祟,又譬如……
身在“鬼市”却不违和,无有半只妖鬼寻他的不快。
遂动身,在闹市里寻了几遭,终于找到个小茶摊。
摊位里卖些果子“清茶”,那茶虽是秽水,但果子是真果子,至少还算人吃的东西。
便落了座,只吃果子充饥,茶水摆得远远的,一口不碰。
选这茶摊,自然也有讲究的。
喝茶吃酒的,自然少不了扯闲谈,落座周围的妖鬼也不例外。
“听说了么?这山君的左使狐仙儿,前两日死了个姘头哩!”
“你是说……那最好男扮女装勾引汉子的……”
“嘘!瞎说个甚么鸟!勾引汉子这话你也敢说?教山君手下听着了,你说你死不死啊?”
“是也是也,是某家嘴笨了!话说……那左使晓得这事,竟不发作?”
“发甚么作?山君宴在即,天大的事情不也得先压着?”
“那是那是……”
莫诳语咬了口酸涩的青果,出神地望着摊前游鬼。
姘头?
不会就是我踹死的那个吧……
正当他出神时,忽地有个罩着斗篷的身影走来,颇为熟络地落了座,正坐在他右手边。
来人抬起手来,却从斗篷里探出个白底黑斑的猫爪子。
或说,豹爪。
莫诳语正错愕,那斗篷里响起个戏谑的男声。
“小子,你宰了那‘龙阳狐’,也不晓得去去身上气味儿,这般高调……难不成也是肥着胆子来搅黄这‘山君宴’的?”
说话间,此人已拿起桌上青果,放进了斗篷里。
便听得脆脆一声“咔嚓”。
然后又立马呸了出来,“噗噗噗!他奶奶的,酸得烧心哩!这你也吃得下?!”
莫诳语眸子一凝,腮帮子顿了下来。
“未请教?”
那人干脆掀开兜帽,露出个毛色白亮的豹子头,噘嘴又呸了几下。
继而咬牙,磨得利齿作响,“格老子的,酸得乃公牙痒痒……”
说完这些,才用那对豹爪施以抱拳礼,“江湖上同僚给面儿,都唤我声‘豹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