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礼部尚书蒋守约刚回到自家府中,就有仆人来禀报:“老爷,道录司邵真人来访!”
“快快有请!不,我亲自去迎!”蒋守约紧走几步来到门口,见一个持拂尘的紫衣道人正在门前等待,正是道录司左玄义邵元节,受封领京师道教诸事。
其人中等偏瘦身材,头戴木冠,面目平和,蓄着短须,双目中时有精光闪烁,一副有道全真的模样。
邵元节别号止止道人,乃明初高道刘渊然弟子。
刘渊然精通金火返还大丹之诀,栖神炼气,玄悟超然,传言其呼召风雷,役活鬼物、济拔幽显皆有应验,为长春派开派祖师,尝著《济急仙方》一卷。
邵元节道业修为不及其师,却得了医道的真传,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并著有《青囊杂纂》传世,被京师百姓称为‘济世真人’。
蒋守约和邵元节两个道家弟子相互见礼之后,共同来到府中厅堂里,屏退左右之后开始商议机要。
“不知宫中如何答复?”邵元节坐下之后直接开口询问。
蒋守约摇了摇头:“只是赐了紫袍、金冠,却未有什么加封降下。”
邵元节却不失望,反而笑着道:“只要能先在陛下心中留下些印象就好,小天师修为精进极快,不必急在这一时。”
蒋守约沉默片刻后才道:“太皇太后也点了头,让小天师主持祈雨之事,这是好事。”
“自古祈雨有功者皆能受到朝廷封赏,纵使那魔头邪法通天亦阻拦不得!”
邵元节点了点头,感慨道:“那魔头历经六朝,本身就被太宗皇帝倚重,假死脱身后又被加封配享太庙,令自己和国运绑在一处。”
“然后就一步一步开始蚕食国运修炼直至今日,法力神通堪比上界仙神,连王灵官的分身都被他吞了炼做自家法力。”
“若不得朝廷册封,在这京城里就会受国运压制,纵使几年后小天师将雷法修炼到大成境地,再持斩邪剑那等神兵,亦不会是那人的敌手。”
蒋守约无奈叹息:“咱们两個倒是受了朝廷册封,怎奈我修行一直未得真传,你虽有些道行,却没什么争斗的本事……”
邵元节却道:“你应该庆幸!若是我俩有什么厉害的神通,估计此刻已经变成了那人的傀儡了。”
“纵使让我同那窃取国运的魔头同归于尽,我也是死而无怨!”蒋守约恨声说道。
邵元节开口劝解:“道兄还是莫要做此等想法,我俩还是留得有用之身为小天师争取时间。”
蒋守约和邵元节说到此处后就没了交谈的兴致,二人坐在堂中也不饮茶,只是默默地思索。
邪佛神通太过厉害,这京城又是他的大本营,是以两人说话时都不敢提起邪佛的名号,只能以“那人”称之。
紫禁城仁寿宫中,太皇太后张氏在宫中静坐片刻后,吩咐太监道:“且去报恩寺请国师前来,本宫有事相商。”
过了约半个时辰之后,一个白衣老僧在太监的引领下走入仁寿宫。
这老僧面白无须,脸上满是皱纹,然而双目中却又不见丝毫老态,反而像年轻人一样闪烁着蓬勃的朝气。
张氏望着这样一双眼睛,忍不住开口道:“每次和国师相见,哀家就会觉得自己又老了许多。”
白衣老僧笑着合掌:“太皇太后论年岁要比贫僧小得多,岂可轻易言老?”
张氏连忙请国师坐下,然后笑道:“生老病死只是寻常之事,哀家自然看得开,无须国师安慰。”
白衣老僧微微躬身,谢过之后坐下:“能看破生老病死便能得享大自在,由此可见太皇太后已经明了佛法真意了。”
张氏听到这话面上喜意几乎隐藏不住:“比不得国师佛法高深,哀家见国师如今的容貌风采几乎和当年服侍太宗皇帝时没有差别,只是黑衣换了白衣而已。”
白衣老僧手中捏着一串佛珠,开口对张氏解释:“当年贫僧着黑衣,号道衍,只为顺应天道辅佐太宗皇帝靖难,完成天命后于永乐十六年圆寂。”
“怎奈贫僧在靖难时所造杀孽太多,入不得极乐世界,幸得大日如来指点才能向死而生,如今着白衣号普渡慈航,只为恕罪而来,弘扬佛法普度世人。”
张氏双手合十朝西方拜了拜:“国师既得大日如来指点,想必功德圆满之后也能得成正果,还望国师成了菩萨佛陀之后能保佑我朝国运恒久。”
普渡慈航点头笑道:“此乃贫僧本分,无需太皇太后叮嘱。”
张氏心中更加喜悦,于是便将朝堂上蒋守约上奏之事向普渡慈航细细说了一遍,包括公主被猴精迷惑之事也未曾隐瞒。
“顺德公主行为不检,让国师见笑了。哀家顾忌顺德公主的清誉才没有封赏那张小道长,倒显得气量狭小了些。”
普渡慈航听到“张小道长”的名号时心中一动,不过却未表现在脸上:
“太皇太后处理的极为妥当,再者我等修行人降妖除魔本是应当,原也不在乎什么封赏。”
“至于顺德公主被妖精迷惑,却并非自家行为不检,而是猴精贪图皇家气运才使了妖法前去搅扰。”
“公主本是肉体凡胎,又身负天家血脉,在南京那等没有国运庇护之处,难免要遭妖精惦记。”
张氏面色好看了不少:“公主一个人住在南京确实不妥,哀家想把她召回燕京来,又怕孙太后怪哀家多事。”
普渡慈航劝道:“太皇太后若实在忧虑,不如贫僧亲往南京迎回公主,想来孙太后会给贫僧几分薄面。”
“待公主回来后就给他选个良人做驸马,然后太皇太后再给个恩典,让公主嫁人后不必在宫中居住。”
“这样孙太后眼不见心不烦,公主殿下也会感激太皇太后,岂不是皆大欢喜?”
张氏却有些迟疑:“只是让公主出宫居住,这却有违祖制……”
普渡慈航笑道:“这只是皇家私事,并不和政事相干,贫僧再焚表向先帝解释一二就是了。”
张氏恍然大悟:“哀家却是忘了国师能通神明了,如此便请国师向先帝美言几句。”
普渡慈航点头应过,又道:“贫僧此去南京,一是将公主接回来,二也能看看南京附近的水脉,查证下是否真的有旱灾降临。”
“国师也以为钦天监凭星象推测旱灾之事做不得数?”
“道家星象之说自有玄妙之处,但荧惑星不仅昭示旱涝之灾,亦可指兵戈之事,贫僧先去探查一番,得些准确消息,也好让朝廷及早应对。”
张氏大喜:“有国师出面,哀家无忧矣!”
随后二人又闲谈片刻,国师普渡慈航便告辞离去。
普渡慈航回到大报恩寺,刚在自家禅房里坐定,就听门外有徒弟禀告:
“师父,太皇太后命人赏赐了袈裟、禅杖、金佛、玉菩萨,并询问师父要带多少人去南京,准备何时启程。”
普渡慈航隔着门吩咐:“就对来人说贫僧自己前去便好,不必劳烦皇家安排倚仗,贫僧这边动身。”
徒弟躬身领命后离去,只剩普渡慈航自己在禅房中默默思量。
“五十余年辛苦谋划,眼见再过十来年便可得尽全功,不料却出现个小道士来搅局。”
“贫僧辛苦助燕王登基并迁都此处,又殚精竭虑出谋划策使大明国运昌盛起来,如今马上就要到了摘果子的时候了,你道家怎就这般多事?”
“我在南京也有许多布局,任凭这小道士折腾下去,难免要误了大事!
“如今这佛道两家不知有多少神圣正眼盯着我,我若出了京师往南京去,说不得半路就要被人擒住镇压,还是以化身前往。”
“另外则是要小心王灵官,他在我朝香火太盛,几乎要到了遍地开花的地步,我的化身若被他发现了,估计难逃被他炼化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