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因为内监们既不懂堪舆,也不可能懂地质学,所以所谓的“征收矿税”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遍及全国的敲诈勒索运动。
其常用手法是寻找当地富庶人家,随口指称其家地下有矿脉,或是其家祖坟下有矿脉,使用各种招术,总之要敲诈出一笔巨额财富出来方才罢休,使得各地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于是明光宗登基后,便立即下令停止矿税,并在诏书中并指出矿税多项弊处。
而与此同时,辽东、西南战事突起,万历朝积攒下的千万两白银的内帑向各处战场源源不断地输送粮饷。
曾经倍受抨击的“万历矿税”,终究在天启朝成了延续大明国祚的最大功臣。
而就是这样一笔看起来怎么花都花不完的巨大财富,没几年竟也在辽东战场上耗得一干二净了!
朱由校一字一顿地接着道,“这民间有句俗语,‘兴家犹如针挑土,败家好似浪淘沙’,朕登基这几年,算是领教了这个道理的利害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朕决定了,朕可不能再这么花钱了。”
“再这么花下去,辽东且还没收回来,这祖宗的基业都要被败得一干二净了!朕这不是在夸大其词,朕这是实事求是,这回袁崇焕上疏说‘急需马匹银二十万两,盔甲器械银十万两,铅子火药银五万两,操赏工犒银十万两’,统共须得拨发四十五万两银子,朕都拼凑不出来啊!”
“最后,还是皇后召集内廷众人,从神宗皇帝的后妃,到朕的六宫妃嫔,到宫内的二十四衙门挨个讨了一遍钱,这才终于给辽东捐出了十六万两银子,朕又赶紧从内帑里拿出最后剩下的那四万两银子,凑成整二十万,这才没误了宁远之战的犒赏。”
“这拨出去的二十万两银子,可是朕的奶奶们、朕的庶母们、朕的后妃和弟弟妹妹们、朕的家奴们在后宫中攒了一辈子的钱啊!关宁军已经把朕这一大家子的钱都掏空了,朕现在不过派个内臣过去盯着看他们怎么花钱,这究竟哪里过分了嘛?”
顾秉谦颤巍巍地又要开口,被朱由校一个手势给拦了下来,“朕不是要跟你们哭穷,朕是想要你们的体谅,朕派去辽东的那两位内臣,刘应坤和纪用,都是厂臣的掌班,他们要去了辽东,必定能让每一分银子都花到实处,万不能给人贪墨了去。”
“掌班”即是司礼监这些秉笔大太监的私臣之一。
依照内廷制度,凡司礼监掌印秉笔,非奉公事,皆不得出宫。
故而这些秉笔太监往往会在“名下”之外再收用一些心腹,让他们代为料理一些自己来不及处理的琐事。
这些秉笔的“私臣”在内廷自是有他们各自的名称,譬如职掌一家之事的曰“掌家”,办理食物、出纳银两的曰“管事”,职掌箱柜锁钥的曰“上房”,钤束两班答应官人的曰“掌班”,打发批文书、誊写应奏文书的曰“司房”,其余则是一些管帽、管衣靴、茶房、厨房、打听官、看庄宅的小宦官。
魏忠贤虽然不识字,但是刘应坤和纪用身为他的掌班肯定也是内书堂的优秀学生。
因为天启年间,掌班和司房是可以在各自的秉笔值房里协助处理文书的,当然如果遇上了要紧大事,最后还是得让魏忠贤和那五位司礼监秉笔作主。
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朱由校便不必害怕这些奴婢能把押运去辽的这二十万两银子贪了。
毕竟这些私臣的命运跟内廷可谓是休戚相关,他们的生死起落直接由内廷掌控,外臣是无论如何都收买不了他们的。
朱由校又道,“而且朕可以跟诸卿保证,这一回他们去辽东,主要任务还是送银子和发银子,朕已经跟厂臣再三嘱咐过了,在朕看来,唯有关于银子的这两件事最要紧,别的他们什么都不用管。”
“至于对敌方略和作战计划这些军事上的问题嘛,他们本来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所以朕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他们跟鱼朝恩似的染指军权。”
“朕心里知道,他们若是管东管西的,徒惹人讨厌不说,这‘外行领导内行’要是出了岔子,最后连朕的脸上都不甚光彩,要为东林党鸣冤的那些清流,更是会指责朕偏信宦官。”
“故而朕虽然给了他们一个‘镇守中官’的名头,但他们并不算名副其实,朕要是想将他们撤回内廷,那左右也不过是再下一道圣旨的事。”
“关键还是银子,这刘应坤和纪用要干的事儿很简单,只要替朕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关宁军的一个士兵到底能拿到银子,瞧瞧辽东的赏银都是怎么发的,他们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至于你们怕袁崇焕心里不舒服,怕袁崇焕觉得朕猜忌他,朕呢,也不是不知道其中人情,这送钱送礼,最忌讳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送出去了,收了银子的人还不记你好。”
“可诸卿怎么不细想,朕既是依照袁崇焕所请来凑的犒赏银,也没有下旨要撤换袁崇焕,那便是指望着袁崇焕能够再接再励,那么朕既然要指望关宁军接着打仗,怎么会让将士们以为朕不是真心颁赏呢?”
“宁远的首功到底是归袁崇焕的,犒赏银子由他来发,众将士心里最服气,这内廷的人要跑过去指手画脚的,别人会以为朕小气,赏赐臣下的心不诚。”
“因此在这一方面,朕也早就考虑过了,这犒赏银具体该怎么发,每个人该拿多少,去辽东监军的内臣也不会乱插嘴,就让袁崇焕放手去办就行了。”
“朕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诸卿理应再无疑虑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