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明末的风气而言,她一个女人若要逃跑,走陆路必定比走水路容易。
这走漕运路线的河船拢共就那么大点儿,一旦她上了船,田弘遇便能牢牢地看住她,教她在眼皮子底下动弹不得。
即使她想买通其他漕船顺路载她,那漕船船主同意的可能性也很小。
因为大明有规定,“凡漕运船只除运军自带土宜货物外,若附带客商、势要人等,酒、面、糯米、花草、竹木、板片、器皿货物者,将本船运军并附载人员参问发落,货物入官,其把总等官有犯降一级,回卫带俸差操”。
所谓的“土宜”,即运军运漕粮时,朝廷允许他们附带的一定数量自用什物或土特产,每艘粮船仅能携带六十石,且在各关免予抽税,算是朝廷给漕船的一点儿小福利。
于是许多漕船都想方设法地利用这六十石携带货物,在运送漕粮的同时,南来北往地沿途发卖赚银子。
既然有这“六十石”的重量限制,那无亲无故的,漕船船主凭什么放着应得的钱不赚,还冒着这样高的风险偷偷私运她田秀英?
因此走水路是走不通的。
但陆路就不同了,陆路有驿站。
大明驿站遍布全国,除了承担邮政寄送和军事情报传递用途外,还负责对过往去各地出差的官员进行招待。
大部分标准驿站,不但可同时接待几十名宾客入住,还有配套的厨房、马厩、仓库,只要田秀英能拿到一份官方介绍信,那么就可以无条件地享用驿站的所有服务。
这在明末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情,毕竟晚明吏治败坏,凡是跟大明官场沾点儿边,家里有点儿关系的人,都可以开介绍信到驿站住宿和使用驿站车马。
若是驿站的车马不够用,还可以让驿站驿卒献出自己的肩膀来抬轿子,除此之外,不少官差到驿站住宿,临走时不但不给钱,还反过来向驿站以各种名义索要银子。
因为驿站并不能覆盖所有区域,而办差人的吃喝拉撒睡却是一刻也不能停歇的,如果不给,那么驿卒甚至驿丞挨打,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那位大名鼎鼎的古代旅行家徐霞客,之所以能在明末乱世中轻松周游全国,就是因为先从广西参府中军唐玉屏的手中获得了“马牌”。
原本徐霞客虽是富家子弟,可因他无功名、无公职在身,所以无权使用公家的驿传系统,但有了马牌之后,徐霞客可以指使沿途的百姓为他和他的仆人抬轿赶路,一路上蹭吃蹭喝,甚至命令当地妇女为其劳役。
和与土匪恶霸一般的徐霞客相比,田秀英觉得自己可要省事儿多了,她既能自己骑马,不用人抬轿,而且也可以自己洗衣做饭,不用人伺候,更不会趁机敲勒索当地百姓。
何况她田秀英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当然比徐霞客更有资格使用大明的驿站服务。
只要有了驿站作辅助,她定然能顺利去得四川找到秦良玉。
田秀英想到此处,又不免叹了口气。
从这个角度看,朱由检裁撤驿站也并非全然是一个昏招。
这些星罗密布的驿站,本就并不是靠国家拨款养活的,而是靠地方官府向民间的摊派。
驿站的日常运营维持都在基层官吏和基层百姓之间进行,既没有上下级官府的监督,也没有约定俗成的市场规范,实际要向百姓们收多收少,都是官吏说了算。
那么,随着驿站的费用越来越庞大,蹭好处的人越来越多,驿站官员就只有向民间摊派越来越多的费用,活生生就是一个无底洞。
这样的驿站如果不进行裁撤,迟早也会有农民被逼得揭竿而起。
只不过最后打进北京城,灭了大明朝的,是前驿站驿卒李自成,恰好就在朱由检裁撤驿站时丢了工作,所以后人就总以为裁撤驿站是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当时的朱由检已无力用皇权来限制官员特权,除了“一刀切”,他确实已经没有任何招数来进行循序渐进的改革了。
田秀英突然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怎么自己考虑着考虑着又考虑到朱由检身上去了。
现代有个女艺人怎么说得来着,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同情男人倒霉三生三世。
朱由检都当皇帝了,哪里须得她来心疼和同情?
田秀英又将思绪拨回了正轨。
想了这一大圈儿,还是自己第一回乔装打扮蒙混出城的那个法子最好用。
只要事先准备妥当,出了城就走官道住驿站,这样去四川是最快最安全的。
关键得找个合适的,能名正言顺出城的职业来扮。
女轿夫是不成了。
她就是想再扮第二回,恐怕家里的女婢丫鬟也都受了田弘遇的敲打,不会再乖乖配合她了。
所以得从外头找个不知情的,又可以通过花钱就能给她打掩护的人。
还得是个女人。
有她这双小脚在,她要扮男人也扮不像。
正常的女鞋她穿着都不自在,何况尺码比女鞋更大一号的男靴?
除非她扮上男人就不走路了。
可这走不了路了,不就是身带残疾吗?
田秀英忽然灵光一闪。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