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秉谦被反呛了那么一句,倒也只是拱了拱手,并未多话。
他也知道皇帝对大明官员的灰色收入束手无策,毕竟要求一伙月薪三千的人天天操心国家大事、关心宏大叙事,实在是违反人性。
丁绍轼咳嗽了两声,上前一步道,“臣以为,不如暂且停了三大殿工程,从先前户部尚书李起元之请,复开商税。”
丁绍轼面色蜡黄,吐一个字就喘一口气,显然已是病入膏肓之象,他从去年开始就隔三差五地上疏乞骸,只是皇帝总是不允。
此刻朱由校在后殿听得丁绍轼的咳喘声,不禁心下酸胀。
除了孙承宗,皇帝第二喜爱的日讲官就是丁绍轼,因为他声音洪亮,每讲经史及《帝鉴图说》都深入浅出,让皇帝很受启发。
从前有一回日讲时,正逢朱由校偶感小疾。
丁绍轼便特地从《帝鉴图说》中,挑选唐玄宗遣归方士的那一篇文章讲与朱由校,以此劝说皇帝清心寡欲,节饮食,慎起居。
朱由校听后,不由为之动容,其后便对人称赞丁绍轼道,“诸臣所进讲者,朕率不能晓,独此高鼻大声有髭髯先生进讲,朕能具悉。”
魏忠贤自然也知晓皇帝对丁绍轼这位前讲官的感情不一般,见状连忙道,“丁阁老还是去前殿歇一歇罢。”
丁绍轼摆了摆手,接着道,“皇上,据关门塘报所言,奴酋之来犯,旦夕不可知,袁崇焕请银四十五万两,仅了目前急需,时刻不可缓。”
“臣等攒眉无措,且先议二十万,而户工二部彼此争执,延至四十日尚不决,虽有旨派定分数,而工部六万,尚不知何处措办,户部止有四万,其十万又迟迟不决,而奴酋岂肯待我也?”
“去岁户部尚书李起元因新旧兵饷詘乏至极,暂议开复商税,责成廉明经管,务期通商裕国,于民不扰,臣以为此举甚为妥当,国家自有东事以来,悉索海内敝赋以供一隅,而忧不足,然天下税课抽分衙门原有祖宗旧制。”
“其各路关津隘口商货经繇处所曾经万历二十七年等年设立徵榷者,即查境内关津扼要,水陆冲衢,征什一于富商大贾,严禁营管之官吏,痛革积充之巡拦,不但府州县佐贰首领不得奉委,即道府亦不得专政。”
“如此行之各省直,岁可得银一二百万,尽解户部,户部另贮,以待不时之需,以备进剿之用,行之数年而果殷殷其有陈朽也,即田亩之派与民,蠲之可矣。”
“朝中物议,有谓商税当日创自神宗皇帝,争者章满公车,继而蠲自先帝,颂者感泣德化,却不知事有权宜,期于救时,且万历朝亦何尝有加派哉?倘或加派尚可,征商何为不可?……”
丁绍轼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魏忠贤待他咳完,也没说商税如何,只是回道,“丁阁老宽心,三大殿工程宏鉅,费用浩繁,奴婢早有打算,这军饷与工程总是两不相干。”
“前几日,南京操江宪臣范济世来报,其所管应天、扬州八府等处库贮银两前已尽行起解,不日到京,可解关宁军燃眉之急。”
“至于三大殿工程么,奴婢也查了各地账目,东拼西凑一番,总还是挪得出银子来,这盐运司每年募兵银六千两,每年挖河银六千两,实收在库约有二十余万两,盐院康丕扬在任时一文未取,每年加派银一万两,便约有二十余万两。”
“已故监鲁保遗下每年余银四万两约,有四十余万两,连前院除支销费过余剩银约有八十余万两,刷卷查盘可据,无人敢取,南太仆寺解过马价余银二十六万两,亦见寄在应天等府贮库。”
“户科贮库余银约有七万两,寄收应天府又操江寄十四府余银约有十万两,操江寄贮扬州、镇江、安庆三府备倭余银约有三十余万两,北道刷卷御史可据。”
“以上七宗,皆遵照范济世所奏事例兜底清查,统共一百五十三万两库存银,只有皇上下旨着著部院抚按官与经管衙门速行解进,三大殿不日即可完工。”
“除此之外,还有各地王府进献的助工银,秦王一万两,周王一万一千五百馀两,晋王四千两,郑王二千两,宁化王二千两——这零零散散的累在一块儿,总不至于教皇上修个三大殿还要去侵占军饷的……”
朱由校听得魏忠贤这番侃侃而谈,心中好是一阵畅快。
“南京操江宪臣”,即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兼理提督操江。
都察院职责主掌监察弹劾,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操江即操练兵卒、负责江防,属于兵部职责,
也就是说,这一职位既要负责巡视监察,又要担负督查官军开展长江流域的江防、打击盐贩走私的职责。
而江淮乃东南财赋所出,南京系国家根本重地,这样重要的职位果然还是应由听话的人来担任才最是相宜。
从熊明遇换成范济世,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皇帝在心中盘算道,如今国家能弄来钱的地方仅剩东南这一处了。
而东南那一处里,就两项收入最为可观,一是盐科银,二是马价银。
这两项收入可不能轻易被外臣糊弄了去。
大明的盐业自建国初起便为朝廷所垄断,朝廷建置盐场,将濒海从事盐业生产的人群“拘籍”为亭户、井户、“灶户”,并将制盐工具收归国有,形成一套食盐官营管理制。
由于食盐的销量决定食盐的供应量,需求量又决定盐业生产的规模,朝廷便将将全国产盐区分为若干大区,譬如两淮盐区、两浙盐区、山东盐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