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尚武崇文。
仲长时有想起先生的话:
“人性好胜争强,男儿更多好斗,以横行征服为快意,又以占有享用为乐事。
欲海无边,贵物有限,你争我夺,此伏彼起,不休不止。
天下乱治更替往复,大小战事不断,以文立功难见,以武立功易显,仕途多靠功利机巧,武功险中求,却常是青云快道。
由隋至唐初,尤其重文武合一,文非文,武非武。
文臣也多有知晓兵事、出将入相的,如高颎、杨素、裴矩、薛收、刘文静、杜如晦、高士廉、杨师道、崔敦礼之流。
而武将也多非一介武夫、通晓文史经略、甚至琴棋书画者不少,如贺若弼、韩擒虎、殷开山、李靖、宇文士及、杨恭仁、杨弘礼、高季辅之类。
一个人允文允武,是谓全才,是个人乃至整个家族安身立命、富贵荣兴的重要凭借!
自春秋时起,君子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注重远程攻击的‘射御’居其三四,本要求学子文武兼修,以此便定下君子大人成才准则。
之后汉尊儒学,察举取仕,隋唐开科举制,文教日盛,科考无武,但兴府兵制。
唐设折冲府,六百余府遍布十道,一府卫士千人上下,取自当地中上户,三年一选,兵农合一,减免田赋,农余则操练、上番、征行、戍边,再得军功抚恤。
隋季版荡,海内分崩,天下经年战事不息,兵士以武自保杀敌立功,地方豪族也须以武保家强势。
今上以弓马取天下,以刀兵服四夷,更嗜好骑射畋猎,由是自天子乃至农人,好武之风不绝,武道不坠。”
如此大势环境之下,三人虽出身乡村,无入官学的资历,却材力不弱、心性坚韧,具可造之资,
文就读乡间私学,武则或有族学、或有家传、或有师授,各自便也多年习文练武。
三年前,丰年,薛大有了余钱,寻医问药,遇到了随阿翁卖药的仲长,二人同县不同村,隔着汾水,一南一北,一番往来,相差十二岁的二人竟渐渐投契相知……
一日,仲长告知薛大:自己在阿翁过世后留下的藏书中,寻得一部奇书--《鱼龙河图》。
是阿翁去县北的晋州临汾县采药,到了《庄子·逍遥游》所书“有神人居焉”的姑射山,于山中乌龙潭边所得。
书有三十三卷,分“心诀、气血诀、筋骨决、轻身诀、掌诀、拳诀、腿诀、斗阵诀”等三十三诀,为保原籍少损,阿翁做过整理誊抄。
或许可以襄助薛大,打通当前习武遇到的关卡。
薛大似是隔代传承了其烈祖的名将才质,阿爹又殁于隋乱,令他恨不能以武自保,自小便嗜武如命,
二十年习武,养成了习气,可说是已融入他的心魂与日常,
但偏多于外功,近年已难得再精进,还颇耗粮食补充肌力,
尤其刚猛外功练到他这般境地,发力击物时,对身子的反震力已渐刚强,脑部也受震荡,令他担心不可长久。
仲长这才从阿翁藏书中翻找出若干残篇,自己整编,为增强薛大信心,更托称是阿翁于神人山所得且鉴定过,并愿一起习练验证。
薛大忙拿来看,书中少见招式图画,返璞归真,多以实战为本,剖析源理,颇有新意,尤重内外双修,简奥高绝,却不难入手,正可补缺。
有如人于暗夜过河,忽见前方孤灯照路,薛大大喜,便与仲长二人一起修习。
两年前,夏旱,一次乡间水渠改道纷争,引起两村群殴,百余人乱斗中,仲长遇见前去助拳的黄五。
两人斗到最后,不打不相识,相熟后知其品性无害,敏悟过人。
便也道出《鱼龙河图》,邀来一起修习,黄五提出不少自己见解,正可解惑,令那孤灯更亮些。
黄五跳脱好玩,虽与薛大同村,两人却差了十来岁,只朝过面,并无交往,自此才开始亲厚起来。
此后,三人同练,效果显著。
三人中,薛大最好武,最年长,基础扎实,又最是坚忍耐苦,黄五最好斗,仗着天资,常有偷巧躲懒,仲长却是最年轻,性子有些坚韧却又习惯散漫,多想少动,常有懈怠。
学文脑苦,习武身苦,这学习的苦,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这一两年间,在薛大带动下,黄五渐渐习惯了苦练习武,仲长也跟着多吃了些苦,
而在黄五的推动下,薛仲二人也多费了不少脑。
三人寒暑不辍,勤修不止。
当然,除了农忙、服役或家中乡里有事脱不开身的日子之外。
毕竟都不是有人供养的闲人或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以致后来的黄五得以充分展露天资,修学精进最快,其偏好的轻身诀、腿诀等便已远在二人之上,
再在村县纷争殴斗,或与府卫斗武时,已无敌手。
日常实战机会少,若找乡人比斗,又怕不慎伤人太重,便只好在三人之间多加厮斗演练,
时有寻些凶猛野兽围猎,野猪吃了不少,野牛也斗倒过几只,已逐步掌握其要害,有了一套打法。
不过,今日这两头蛮牛太过庞大雄健,确是对身手的挑战与历练,唯有此,三人才能加速成长,精进武道。
何况,牛肉难得,有牛肉吃,有口福,还补气养身,补偿习武者身体巨耗,哪怕讨个口彩--强健如牛,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