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庄户们佝着腰割麦子,头顶火辣辣的太阳,草鞋传来黄土蒸腾的热气,汗水早就浸湿了粗布衣裳,布料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衣服再差,穿着再不舒服,那也不能脱了。
日头太大,容易晒了褪皮,有一层衣物护着要好一些。
裸露在衣物外的脸庞、小臂、手背,早就被麦穗上的尖芒划破表皮,有无数浅且密集的小口子,不会出血,但会痒,汗水一浸泡,又痛又辣。
但,这就是庄户人家的宿命,没尝试过麦芒的滋味,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种过麦子。
成捆的麦子收到晒场,麦田里就剩了不少零星的麦粒。
马凉、冯京等娃儿,与各自庄上的穷困人家,挎一小筐,到麦田里拾取散落的麦粒。
一些穷困潦倒的人家,交了租庸调之后,便没有多少粮食了,拾取的数量虽然不会太多,但多少能撑一些时日。
拾取遗穗是允许,但不是没有规矩把人家成捆的麦子“拾”走,要等差不多收场了,经过田主许可才能进去收取。
哪怕是冯京、马凉这样的娃儿,进自家田里拾取都会下意识问一声大人。
记住,是拾取田主不要的,不是去上手抢!
叽叽喳喳声四起,麻雀呼朋唤友来享受收获的福利。
麻雀虽然有偷吃谷物的习惯,但害虫之类的才是它们的主食,相对而言利大于弊。
但在一些错误的认识里,“麻雀麻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曾被错定为害鸟。
各家的麦子脱粒、摊开,日头还好时用铲子翻晒。
生麦粒这东西,摊开了三天不晒都没大事,捂堆一天就废了,生麦粒散发出热量与水气,会导致急剧的发酵、变质。
日头出来要摊开晒,日头落下要收回去防潮气,见天的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然而,再累也掩不住汉子婆娘们老脸上的一丝笑意。
不管怎样,明年一年,一家老小的八成饱是管住了。
至于差的那些,想法去城里做几天零工,或者上山搞点野味,至不济偷偷到渭水里打捞肥硕的鲤鱼食用。
鲤鱼在唐朝是保护动物,因为皇室姓李,谐音鲤,所以大家明面上不吃鲤鱼了。
实际上,呵呵,渭水流域可从来没有密西西比河鲤鱼成灾那样的记录。
说起来也怪,既然要避讳嘛,你咋不让大家都别吃李子了?
“碎怂,地里的麦粒拾完了,明天放鸡鸭去扫一道。”
汉子食着粗砺的麦饭,往嘴里扒拉几颗豆豉,吩咐着自家娃儿。
豆豉约春秋战国出现,准确的记载是《史记·货殖列传》,《齐民要术》记录有制作方法,是爽口的调料,也可以入药。
一般来说,可分干豆豉、水豆豉、油豆豉、咸豆豉、淡豆豉。
因为庄户们用的就是十文钱一斗的大盐,没有经过提纯,制出来的豆豉味道不是那么正。
唐朝初、中期的食盐是民营,朝廷除了收税赋外并不插手,价钱稳定在十文一斗。
后期官卖了,每斗官方加价一百文,售价变成了一百一十文每斗。
官盐与私盐,同一品质,不同价钱。
听上去有些滑稽,却是事实。
有钱人家吃的,是经过提纯的精盐,没那么多杂质,还有足够的油、佐料等,就是野菜都能吃得香喷喷的。
于是乎,一些达官贵人认为,黎庶天天能吃野菜,是何等的天然、何等的幸福。
田里的麦粒,人工怎么也捡不干净的,在土里多掩埋些日子都能发芽了,便只能让鸡鸭去刨食。
唐朝还有个奇怪的习惯,鸡鸭之类的家禽不算肉,畜类才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