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已在青田太鹤山洞天修成剑身,十几年来,一直在寻找淬剑圣水磨砺其神,宝剑汲取圣水精华,洗去凡胎浊气,才能成为一把辟邪制非,威神伏魔的护国圣剑。”
“叶天师,你淬炼护国圣剑的任务,不可中断,将来必有大用!”
“淬炼护国圣剑,助力李唐帝业,是臣义不容辞的使命!吾皇尊佛抑道,才得空重新琢磨炼剑之道。”
武轮摇了摇首。
“紫泽观在皇家园林内,与太初宫靠得太近,宫中不可淬炼兵戈,叶天师不如找个借口,向吾皇请辞,回到青田太鹤山洞天,尽快完成先帝之托!”
“殿下的想法,与臣不谋而合,只是,不知道吾皇是否会同意臣请辞回乡。”
“眼下,她热衷于佛教,自视弥勒菩萨下世、金轮圣帝再生。宫中供养多位高僧,每日在通天浮屠长斋礼佛,殷勤于晨昏功课。叶天师请辞回乡,她一定会允准的!”
女皇在大周广建禅林寺院,天下三百五十八州,均建立了大云寺,供养沙门。
她对佛教崇拜,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哪里在意一个年迈老道的去留呢?
叶法善天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应承了武轮的请求。
无意间一抬头,看到承恩殿的屋顶。
“殿下,明日戌时之前,一定要搬离承恩殿,以避灾难!”
武轮不解地问道:“本王入住承恩殿四年了,从未见到什么异常,叶天师为何要我搬离此地?”
叶法善天师放下茶盏,道:“明日戌时,您就知道了。”
武轮疑惑地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净瓶里的那枝梨花,眸光微垂,停滞在手中的杯盏上。
断断续续说了半天的话,叶法善天师起身告辞。
“今日,臣便向吾皇上奏,请归故里。还望殿下继续藏锋敛锐,闭关自守,护佑好自己和几位皇子,静待来日!”
“叶天师放心回乡去,本王会照顾好自己的!”
两人依依惜别。
第二日,女皇在集仙殿批阅奏书,见到叶法善天师递上来的《致事乞归表》。
书曰:“臣得沐皇化,服事圣朝,竭忠尽诚,为国禳灾祈福。臣已年迈,七十又八,老疾昏聩,不能任事。盼叶落归根,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有松可荫,有地可蔬,有泉可汲,安度残年。谨诣朝堂,上表以闻,伏愿陛下恩准!”
女皇捧着奏书,心里起了感慨。
“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臣子年老,可以致事,可以衣锦还乡,如鱼归其泉,鸟归其林。朕也到古稀之年了,却无处可以告老,只能为大周操劳终身了!”
高延福公公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天下万民都仰赖您的庇护呢!”
看了几遍,女皇觉得有些衣单寒恻恻,放下奏书,搓了搓双手,道:“叶卿尽心佐时辅国,为大唐和大周都作出了极大贡献,准予回乡吧!”
高延福公公拿起一支檀香木牡丹紫毫诗笔,在砚台边缘舔尖了,双手送到女皇手边。
她接过紫毫笔,在奏书上写了一个“可”字,盖上了玉玺。
午后,窗外下起了零星飞雪,飘飘洒洒如三月杨絮。
武隆基来到承恩殿,看见户奴们进进出出,将殿中的家具、书册往外搬。
他疾步向前,大声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皇祖母又要我们搬家了吗?”
户奴正要回话,武轮身披狐裘,出现在大殿门口。
“叶天师说,这里不能住人了,父王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能先将重要的物件搬出来。”
“原来如此!”武隆基舒了一口气,走到父亲身边,行了一个叉手礼。
“你的叶尊师,今日已经启程,回江南括州了。”
“真的吗?我竟然没有与尊师告别!云鹿一定也跟他回江南去了!”武隆基大失所望。
雪,无声无息地下着,一会儿已是银霜满地,细碎的雪屑落在武轮的眼睫上,让他生出了迷离之感。
“识破嚣尘,作个逍遥物外人,真是好啊!不似我们,鱼钻入丝网,鸟扑入樊笼,终生困于皇子的身份上!”
“父王,三郎也希望,皇祖母能早日放我们出宫去,像一尾鱼一样,自由自在地曳尾江湖,像一只鸟一样,无拘无束地举翼天际。”
“如果能出宫去,三郎最想做的是什么?”
武隆基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有粼粼星芒在闪烁。
“有朝一日能重获自由身,我一定要去娶一位美丽的神仙姐姐,她就像豆卢娘娘对您一样地对我好。”
武轮的眉目之间笼罩着几分憔悴,几分痛楚。
“对父王最好的,是你的母亲,她在那个大雪之夜毫无征兆地走了。这个胆小如鼷的女子,遇事总是谨小慎微,不知道面对死亡时,她是否害怕过、哭泣过?”
“昔日,父王和母亲是那么恩爱。她走了,只有您和豆卢娘娘会对我好了!”
武轮道:“皇子皇孙的婚事,从来不是自己能做主的。遇见心仪的女子,你不一定能娶回来!”
武隆基沉默了,两瓣嘴唇微微颤抖着,片晌之后才道:“父王,我们为什么不能迎回刘娘娘和母亲的骸骨?”
母亲突然遇难,让他心痛无比。
云鹿说:“人生没有绵绵不绝的风,也没有靡靡不绝的雨,风雨过后的光风霁月、万物明净,只有豁达恢廓的人才能等得到。”
这句话,成了他好好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武轮哽咽了,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武氏子弟拿她们开刀,本意就是杀鸡儆猴,怎会让我们迎回骸骨呢?叶天师说得对,此时,父王只有守柔处弱,明哲保身,才能为李唐政权日后的复兴,保留一份希望!”
说话间,户奴们已经将物件全部搬出来了。
一位户奴跑过来,叉手问道:“殿下,这些物件搬到哪个殿中?”
武轮轻声道:“都搬到宜秋宫去吧!今晚,本王下榻那里。”
户奴领命而去。看着他们全部搬完,父子俩才转身离开。
刚刚走出数丈,听见承恩殿的擎檐柱和天花梁“吱吱嘎嘎”地作响,回头一看,整座大殿摇摇晃晃数下,轰然倒塌在雪地里。
望着横七竖八的废墟,武轮紧紧捂着悸动的胸口,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幸得叶天师冥助,才使我们父子俩脱离这生死时刻!”
天色越来越阴沉,流风卷起飞雪,星星点点落在他们的衣冠上。
武隆基嘴里低哝着:“是啊,尊师真是人间真神仙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