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八两的家里总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纸扎,有时是人,有时是物。
每次都能带给晁荃如不一样的“惊喜”。
这回他推开门,眼前就立着个睁着大眼的纸人,那模样如此逼真,让他一度产生自己是否还在停尸房的错觉。那具无名男尸像个活人一样,正和他面对面,似是有话要说。
晁荃如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但总是习惯不了,心底仍旧要慌乱一瞬。就那么和纸人无声呆立对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走上前细细观察。
太真了,张八两一双巧手简直抢夺天工。他刚要伸手去摸,背后突然有人说话,真的着实吓了他一跳。
“我要是你就不会碰它。”童声稚嫩,有几分耳熟。
晁荃如猛地转身,他自诩耳灵,可这孩子走路全然没有声响。
“芦苇?”晁荃如惊讶之余竟有一丝喜悦。自数月前一面之缘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个孩子,甚至寻不到踪迹,娃娃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小男孩仍旧是一身纸扎金童装扮,只是这回换了不一样的衣服,从纸衫子变成纸袄子,头上多了顶纸做的瓜皮帽。
“你去哪儿了?我几次来都没见到你。”晁荃如伏低身姿,与孩子视线齐平,关心道。
芦苇回说:“八两不在家时我才能来,偶尔会有些坏家伙趁机来捣乱,八两就让我给他镇宅。”
“那你平时住哪儿?”晁荃如疑惑。
这回芦苇没答话,只嘻嘻嘻地笑,一如初见时那般令人毛骨悚然。
张八两外出向来不锁门,也是,一屋子纸扎外加偶尔到处溜达的纸人娃娃,没点子胆量的人见了估计能昏过去,唬人是足够了。
“你今天来陪我玩?”小童问,大眼睛溜溜转,只是这孩子眼神无光,这么看过去有点骇人。
晁荃如摆手,如实道:“今日说不准,我有事找张八两,他几时才能回来?”
芦苇撇撇嘴,顿时觉得无趣。“今逢四、九,一早就赶集去了。”
那便是很快就能归来,时间足够,可以等。
晁荃如做下选择,找个长条凳子谨慎地坐了,问芦苇:“我等他回来,这些时候可以陪你玩,你想玩什么?斗草吗?”
一听可以做游戏,芦苇脸上瞬间挂了笑容。“不玩斗草,我斗不过你,咱们玩别的。”
芦苇瞅了瞅晁荃如脚下的高级手工皮鞋,坏笑着说:“我们玩儿跳鞋。”
张八两拎着半袋米面半斤烧刀子回家,顺路还提了二两猪头肉。这几天的苦日子没白熬,感受着兜里的实诚,他就在心里夸自己个儿前些日子忍耐得好。如果还能腾出手,他是要摸摸自己头顶的。
他一准要把那几天吐掉的肉饭都给补回来。
村里人依旧躲着他走,可这并不妨碍他心情好,嘴里忍不住哼起了《大登殿》的锣鼓经,喜庆得很。
“叮铃铃铃”一声铜铃脆响,张八两用脚碰开院门,还没迈过后边腿呢,一个黑黝黝的影子嗖地一下照他面门就飞了过来。
幸亏张八两反应敏捷,赶紧一歪身子躲了过去,踉跄间,手里金贵的半斤酒差点儿就孝敬给了土地爷。
他回头顺着那影子的模样看,竟是一只皮鞋在地上打滚。
“啊呀。”院子里传来一大一小的惊呼声。
张八两再望向自己个儿的院子里头,地上划了一条“河”,一长串大大小小的鞋子摆成桥的模样,自家娃娃和一个高他一倍的男子正光着脚丫子在土里蹦来蹦去。当然,此时他们都停下了,尴尬地回望着他。
“你踢那么大劲儿干吗?”芦苇还数落晁荃如,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又扭头向张八两示好,“八两你回来啦?”
晁荃如打着一双赤脚要出门拣鞋,不好意思地笑:“失误失误。”
张八两简直目瞪口呆,要不是眼前这两个人他都认识,他会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你们这是唱哪出?《大闹天宫》?”
芦苇嘻嘻地笑,收拾鞋子的动作倒是麻利。晁荃如也拾回了自己早已变成土色的皮鞋,哪里还有“高级”的样子,顺手还帮张八两拎了手里的重物。
他提起来看了一眼。“熟肉?你可得放好,这顿你是吃不上了。”
“干嘛?”张八两心里警铃大作,他就觉得晁荃如是个冤家,专门来催他上辈子欠下的人情债,“你又有什么事儿?我不是给你画像了吗?”他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旁的事情了。
“不是昨天的案子,是有旁的事要找你。”
晁荃如把东西撂屋里,边说边从水缸打水冲脚,门儿清,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
“诶,说起昨天的案子,”他想起什么,朝屋里头努努嘴,问,“你怎么还扎了个‘无名男尸’?刚一推门吓我一跳,以为你把遗体偷来了呢。”
张八两眼睛转转,嘟嘟囔囔地说:“没什么,我就是看他死得可怜,想给他扎点儿东西烧。”
晁荃如虽然不了解那些民间风俗,但他也是见过白事,吃过白席的,还没遇到过烧冥财扎个和死者一模一样的纸人的,不免有些疑惑。
“还有这么烧的?”他喃喃自语,到底是自己这方面的见识浅薄了。
“你到底为啥事儿来?”张八两见他不紧不慢地擦完脚套上袜子穿上鞋又整理裤腿,不耐烦地催问。
“哦,你得跟我走一趟。”晁荃如想起正事,整理妥当后,从兜里掏出怀表瞅了一眼时间,“耽误不了你太久,我们去一趟牛家,我开车来的,一会儿再把你送回来。”
耽误不了太久?你这不就耽误我吃肉喝酒了吗?张八两撇着嘴,老大不高兴。
晁荃如当然知他心中不满,必定要安抚一番。“正巧之前被正事耽误,我还欠你一回庆功宴,今天事儿办完,我做东,你随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