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枕戈待旦
晚上用餐,薛蘅兄妹和许夫人母子都没有来,摆满山珍海味的桌上只零零地坐着薛峤与丁点两个人。其实按理来讲,丁点是没资格坐上主家桌的,不过薛峤为了避免独自用餐的不自在,所以才硬拉着丁点一同入了席。
然而丁点天生就是浪荡子的性格,纵使讲礼,也至多讲三分钟,三分钟一过,他就会暴露本性。于是在薛峤把丁点拉上桌之后,薛峤就开始后悔了,如果说自己一人用餐是不自在的话,那么与丁点一道用餐就是不折不扣地尴尬了。
薛峤在外风餐露宿多年,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个没吃相的粗人了,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真正遇上了他们这一行的祖师爷。
妈的,这还是人吗?这简直就是几天几夜没吃东西的野狸子嘛!
但见丁点领口大敞,袖口高挽,右手夹着溢着汁水的肉丸子,左手抓着流着红油的烧肥鹅,嘴里塞满了鸡鸭鱼,碗里盛满了白米饭,左眼盯着东坡肘子在放光,右眼瞄着水煮牛肉在发亮,三寸之舌唆着口涎吸溜作响,两副槽牙鼓着腮帮酷嚓回荡,端的是大快朵颐,大嚼长啜,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整一个猛字了得!
薛峤含着一口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丁点,恍惚之间,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他好像侮辱了野狸子,野狸子的吃相和丁点比起来,简直就温雅得无以复加,人间至柔!
及至薛峤将嘴里的饭咽下,丁点已经席卷了半张桌子外加三大碗满当当的白米饭。薛峤见丁点没个要住口的意思,慌忙之间也提起了速度,于是二人便在杭叔和一众下人惊异而尴尬目光中有滋有味地结束了饭局,最后双双腆着肚皮,迎着秋雨,大喇喇地向着房间走去。
一回到房间,丁点二话没说就躺倒在了罗汉床上,因为下午薛峤有过吩咐,所以这会儿罗汉床上已经多了一床锦缎被面的褥子和一个续了棉的枕头。丁点压在床铺上,一个劲儿地只是打嗝,他已经腾不出气力来说话了。
薛峤立在电灯开关前,看着躺在床上的丁点,感觉他就像一头岁末年关即将待宰的白毛猪。在他的印象里,他还从未见过有哪个长相文弱之人有着那般令人瞠目的食量和吃相,凭着他刚刚在饭桌上展现出来的气势,比之饕餮也未尝不可。
薛峤想要开口问问丁点的身子是个什么构造,然而刚一提气,自己也是饱嗝骤起,他有意讽刺丁点是风卷残云,但却忘了自己方才在桌上是如何秋风扫落叶的了。
依着薛峤的样貌身姿,要说他这么多年是在清修、苦修,估计没人会信,然而你不信……还真就对了。自打薛峤十二岁随着师叔下山开始,他此后的十年几乎都是在外游历的。游历得久了,自然就会遇上很多劫难,而其中最难熬的劫难莫过于没东西可吃。薛峤经历过几天几夜没东西吃的劫难,所以更能体会一顿饱饭的重要意义,因而每当能吃饱饭时,薛峤从不会跟人客气,也不会有所忌讳,只要能填饱肚子,无论荤的素的,油的淡的,他都一视同仁,末了他还能美其名曰:“修心不修口。”
在饮了两杯山楂茶后,薛峤才得以缓过劲来。他长舒一气,解开了褂子上的两颗如意结,而后端着一杯茶走到了丁点的床边。
薛峤把山楂茶递给了丁点,然而丁点却是哼哼唧唧地没有接受。薛峤把茶水放在了离床不远的藤桌之上,随即就着藤桌旁的藤椅坐了下来。他们现在的唯一要做的就是消食,旁事勿论。
此时正值季秋时节,天日暗淡得早,再加上连绵的秋雨,天色又是阴沉,所以即使薛峤等人才刚刚用完晚饭,天边却已然没了亮光。因为薛峤下午无甚要事,所以和丁点商量了一下之后的打算后,便在屋子里点起了香炉,安安心心地打了一下午的坐,及至此刻,屋子里还都弥散着道香的味道。薛峤闻着熟悉的香味,不经意地回想起了山上的生活,要是自己现在在山上,估计是在和师兄弟们做晚课吧。
正当二人勉力消食之际,薛峤却忽地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因为知道房门没锁,所以薛峤故意瘫着身子没有去开门,只等他们自己进来。等门开了,薛峤便瞧见火妞领着一个粉面丫头大包小盒地挤进了屋。
“哟,三少爷,您在屋呢,刚刚敲门没人应声,还以为您出去了呢。”火妞一进门发现偏室里亮着灯,拿眼一扫,就见薛峤四仰八叉地躺坐在藤椅之上,于是便亮着嗓子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