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青殷心里慌慌的,想快些见到母亲,想快些见到卫极。
她离开一年不到,竟发生这般多的事。
回到朝雨阁,洗去一身风尘,换上素淡的宫装,甄青殷挑了两个看着沉稳些的丫鬟带上,去前院找王临渊。
王临渊也盥洗过,修了乱七八糟的胡子,有些俊朗模样了,看了看甄青殷的装扮,问道:“甄姑娘,您要入宫?”
“嗯,入宫奔丧。”
王临渊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姑娘,您对太子殿下真好,太子殿下刚刚失去父亲,您这时去,殿下一定感到安慰。”
甄青殷无语。
皇帝已驾崩十天了,无论多悲痛,卫极也已平复了吧。
两人匆匆入宫。
路上多次遇到京畿大营的士兵盘查,甄青殷拿出卫极的私人印信,士兵们便立即给他们放行。
王临渊怀里揣着一份太子的手书,揣了半天,始终没有用武之地。
皇宫门口十分热闹。
入宫哭丧的,哭完丧出宫的,络绎不绝。
甄家人恰好在此时出宫,个个眼眶通红、目光迷离,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甄世廉看到自家的马车,扶着老夫人慢腾腾过来,作妇人打扮的孟如兰扶着她另外一只胳膊。
老夫人终于有些老态龙钟的样子,哑着嗓子抱怨:“原以为大丫头赐了婚,咱家能沾上光,谁知是个没福气的,一病病半年。现在可好,惹了一身腥。那些人不敢拿太子如何,就来找咱们的茬儿。我这一双老腿哟!”
她真是跪够了,也哭够了。
一张脸都哭老二十年。
偏那些夫人们个个跟狼似的盯着她,但凡她想偷懒,便冒出来“提醒”她宫规礼仪。
她若稍稍怼回去,便会被扣个“不敬先皇”的大帽子。
太子也没个眼色,见她如此受欺,不仅没有让她回府歇一歇,还一副感动的样子说,看到她就像看见了亲祖母,心头的哀恸便可减少些许。
能怎么办?
继续跪着呗,哭呗,成全诰命夫人们的挑刺,成全太子的感动。
孟如兰心道,她倒是沾了大表姐的光,嫁了个不错的好人家。
“母亲,这里是宫门,您少说两句吧。”甄世廉温言相劝。
太子这是给青殷出气呢。
甄世廉虽同情,但没辙。
从前母亲仗着孝道,没少欺负青殷,风水轮流转,人家仗着权势礼法欺负母亲,他作为臣子、同僚,也无法说些什么。
过两天给母亲报个病吧。甄世廉正默默想着,一抬头,便看见,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眼熟的人影。
“青殷!”
甄世廉大喜。
众人纷纷抬头。
颓靡的甄圆圆一下子精神了,百米冲刺,一把抱住她:“姐姐!呜,你终于回来了!我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我没事,哭什么?”甄青殷笑着拍拍她的后背。
甄老夫人噤声,眼里闪过慌张,突然记起来,大孙女回京,成亲后那就直接一步登天,要做皇后了。
甄圆圆抹抹眼泪,小声问:“太子殿下把你藏哪里去了?”
甄青殷失笑:“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就是淋了雨,生病了,在养病而已啊。”
甄圆圆大大松口气:“那你知不知道大伯母……”
“知道。”
甄圆圆便不再说,眼里流露悲伤。
甄青殷揉揉她的脸,接着去向长辈请安。
甄老夫人变脸似的,和颜悦色道:“一会儿让你二叔带你入宫……”
甄青殷朝旁侧瞧了眼,笑道:“不用,二叔也累了,回府歇一歇,我随晁国公府一同入宫,正好好久没见姨母,跟姨母唠一唠。”
甄世廉倒是想送侄女入宫,但他这身子骨是真撑不住了。
不仅是他,朝廷上的文官们这几日累得不行,骂太子弑父弑君都没了力气。
于是,他亲自将甄青殷送到宋家的队伍里。
殷如珠见了甄青殷,自是好一番询问,喜极而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甄青殷摸摸宋缃的脑袋:“表妹长大了。”
宋缃死死搂紧她的腰,呜呜咽咽哭:“表姐,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和表哥等你等到望眼欲穿。”
“……哪个表哥?”好吓人!
“当然是太子表哥啦!你不在京的时候,表哥常问我,你在我们府上小住时的事。”宋缃踮起脚,附耳道,“悄悄告诉你,有好几回,我看到太子表哥红了眼圈。”
甄青殷心口涌动热潮。
寒暄几句,众人便一同入宫。
晁国公朝这个外甥女点点头,眼神木木的。
从前他和父亲筹谋,怎么扶持甄青殷,怎么为宋家在太子的后宫争一席之地。
可甄青殷和太子反反复复,折腾得他眼花缭乱,心力交瘁。
虽说,甄青殷回京了,赐婚的圣旨也早已下了,可两人不成亲,搞不好中间还有波折。
现在,他啥也不想了。
随他俩折腾去吧。
横竖他是折腾不起了,什么筹谋,不等施展,他俩就一变,二变,三变。
甄青殷问道:“姨母,老国公爷呢?”
殷如珠叹了声:“圣上驾崩的消息传出宫,老国公便火急攻心病倒了。”
其实,她觉得,老国公可能已经死了,但国公府的孽子们不给发丧。
正值权力更替的时候,朝廷风云激荡,太子需要国公府的力量帮他坐稳皇位。她那忠骨夫君,自然是当仁不让甘为太子的马前卒。
这时,迎面走来承恩侯府一家子。
殷如珠道:“老承恩侯那日也病倒了。”
甄青殷感觉怪怪的。
这两个人老成精的老家伙,难不成是外孙要当皇帝了,才高兴得病了?
她慢慢记起路途上听来的传言。
卫极没有理由刺杀皇帝。
哪怕他不想娶谭韫,也有的是法子阻止,怎么也不至于杀了皇帝。
可空穴不来风,皇帝肯定不是正常死亡的。
她声音压得极低:“姨母,京城外流言四起,怎么回事?”
殷如珠脸色发白,摇摇头,知她担心太子,也不拐弯抹角,用气音道:“流言肯定不是真的,有人背后推波助澜,可能是林贤妃和五皇子,也可能是朝廷里的大臣们,他们想拿捏住殿下的把柄,分权。
我得到的消息是,当时皇后、皇贵妃都在场,她们和皇帝发生了争吵,太子最后赶去坤仪宫,进去才片刻,林贤妃不知从哪儿听到些风声,便跑过去砸门。
门推开时,皇上心口刺中了一刀,满身是血,只剩一口气吊着,胸口缠着布,应是太子处理的,太子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他说他为皇上拔刀。皇上则说,他犯了心疾,心口痛,自己给了自己一刀。太医刚到,皇上就断气了。”
甄青殷:“……”
怎么听着,太子像是赶过去背黑锅的呢?
满宫里,能让他心甘情愿背黑锅的,就两个人,皇后和皇贵妃。
而皇帝也心甘情愿隐瞒……甄青殷觉得,很有可能是皇后杀了皇帝。
只有太子认下这罪名,才能让所有人都活着。
难怪老承恩侯吓得病倒了。
可老国公为什么也病倒了呢?
难不成多年夙愿达成,真“笑死”了?
或许,皇帝的死,皇贵妃也掺了一脚。
“姨母,已过了头七,为何皇上还没下葬?”
“唉,大臣们撞得头破血流的,不准啊,非要查个明白,太子没法子,只能天天让大家轮流来哭灵。“
“……”
真损!
甄青殷看到不少大人们是被抬出来的,一个个大病一场的模样。
到了祭堂,她一眼便看见披麻戴孝的太子。
太子憔悴许多,冲每个来哭丧的人还礼,神情呆滞,可见是哀恸到了极点。
因面前有女宾,他垂目看着地上,没注意到甄青殷,只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桃花的味道。
很浅,很淡。
哭灵的人不准涂脂抹粉,那浅淡的桃花香味应是沐浴使的澡豆的味道。
太子眼睫轻颤,似要掀起眼皮看看是谁,但又怕期待再度落空。
最终,他的目光垂落得更低。
倒是黏在他身侧的宋蹇,先看见甄青殷。
他冲上来抓甄青殷的胳膊,激动地大声问:“表妹,素素呢?你回来了,素素呢?素素是不是也回来了?她在哪儿?”
“混账!”晁国公呵斥一声,立刻和宋驰上前,拦在宋蹇的面前,将甄青殷护在身后。
太子蓦地抬眸,一下子惊呆,恍如梦中。
他直直地盯着甄青殷,目不转睛,一眨不眨。
宋蹇红了眼尾,凄厉哀求的声音在灵堂回荡:“表妹,求求你告诉我,素素在哪里?”
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
晁国公怒火滔天,又深感悲哀。
这儿子为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场合,也不瞧瞧宋家现在如履薄冰,随时可能翻船、大厦倾!
太子终于开口:“宋蹇,闭嘴,不要惊扰了父皇。”
他朝甄青殷小心翼翼伸出手,怕惊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过来。”
甄青殷看着他怪异的举动,心头一涩,上前握住他的手。
太子摸摸她的手,再摸摸她的脸,热的,没消失,声音沙哑:“青殷,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太子殿下。”
太子紧紧地握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肩膀,要将她揽入怀里。
甄青殷抬手撩发,隔开他的手:“殿下,大家都看着你呢。”
太子仿佛才从梦中回到现实,冰冻的血液在血管里潺潺流淌到勃勃奔腾,苍白病态的脸稍稍有了些许血色,巨大的惊喜砸中了他,砸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他……
他晕倒了。
晕倒在了甄青殷的怀里。
若不是冯有喜帮忙扶一把,他俩有可能团团抱着倒在地上,成为今天最大的笑话。
灵堂一片兵荒马乱。
太子很快被送回东宫,留下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甄青殷没仔细听,匆匆跟着来了东宫。
太医诊脉,告知,太子只是太疲累了,一时情绪起伏,才导致昏厥,休息好,吃好,便无大碍。
甄青殷放了心,把玩着太子的手。
宋蹇像条大狗,眼巴巴蹲在床沿,眼里含着泪问:“表妹,素素到底去了哪儿?我要去找她。我们已经成亲了,是夫妻,她不能抛下我。”
甄青殷路上听王临渊说了些宋蹇这些年的作为。
宋蹇不知发哪门子的疯,处处跟卫极学。
卫极修路,他也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