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处看看，你出去吧。明日……”三姑娘瞟了眼天际早起的星辰，开口道，“午时你再过来。”

红豆抓了银子，丢下包袱几乎是小跑出去。三姑娘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太吓人了。

身后仓促的脚步声，并没有引起三姑娘的不满。

她捡起包袱，走入院中，反手关上大门，又插上门闩。

宅子坐北朝南，门一关，迟暮夕阳隐去大半。幽幽的风，更是鬼祟。倒真有点荒村老宅的意味。

“听父亲说，这便是池玉出生的地方。”她脚步迟缓，目光坚定朝着二道门走。

“那时候我年纪小，不记得。鬼神之说，我本不信，可今日，我倒是有点想信。”信了或许就能见到死去的人？

她走进去，摸索着从包袱里掏出火石，找到角落里的油灯蜡烛点燃。油灯好歹有一豆之光，能照亮一尺之围，蜡烛软趴趴彻底不能用了。

三姑娘用油灯的微光烤炙蜡烛，茶盏盛了烛泪，从包袱里找出一根断香插进去。没有凝固的烛泪滋润断香，再用几近熄灭的油灯引燃，火苗顿时攒动起来。

噗嗤，照亮一室暖色。与遍布尘埃，灯油几乎没有的油灯相比火苗要大不少。

先看到的是桌子后，墙面上挂着的对联。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横批：聚蓄百草

笔迹稚嫩，腕力不足像是一大串墨团。大概是幼童写的，却是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大约是个难得心性不错的孩子。

三姑娘想了想，觉得写对联的孩子，这时候恐怕是能当她爹的年纪，或者比自家爹年纪还要大。再说孩子，就有些不对了。贴墙放置的柜子，全都是药柜。上面或稀疏，或密集刻着药名。

她看向那一桌一椅。桌面上是几本医术，半截响木。椅子是寻常木料没什么雕琢。唯一的出奇之处，就是尘埃厚厚，却没有被虫蛀的书册。

“倒是有趣。我家里都是金银匠人，祖上竟是做这个营生的。”

她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滋味，火苗攒动几下，装着蜡的杯子滚烫。三姑娘眉眼未动，将杯子放在地上。嘎达，一声轻响。

“医者仁心么？”

她走到药柜前，抽开药屉，尘埃扑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捏着鼻子，左右打量，竟是难得地眉眼灵动：“还真是架上药生尘，只是世间还有人病。我若信鬼神，这时候会不会有鬼神出来？”

“若有鬼神，那我要许个愿望。让……楚王身首异处好了。”

不过十四岁的姑娘，盯着桌面上的书册，烛光映出她半边冷凝面容。那只眼，黑沉如墨，藏着这个年龄女儿家，不该有的心思。

她随意翻动书册，这一次倒是没在意尘埃。借着火光，几行字映入眼帘。

古之善为医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

小字在缝隙里备注：为国医，余无黄公之能。为中医，吾窥不得人心。为下医，已日日审慎，每每心惊，恐多毫厘，失千里。此生，恐难得进益。

小字满满当当，却舍不得沾染手抄本的《要方》些许墨痕。委委屈屈，留在空白处，压缩又压缩。像角落里的可怜虫。

“……”

三姑娘深吸一口气，捡起已经滚烫的杯子，放在桌面上，借着簌簌炸响的火光，翻完这本手抄的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