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天起,容旬有了母亲。
那一年,他四岁,长乐公主刚刚满月。
很久以后他才慢慢知道,淑王妃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疼爱被称为“邪煞子”的自己,又是费了怎样的周折才能收养自己。她总是那样淡淡的,对他温柔的笑着,从始至终视如己出,自己在军|队的这些年,每月一个包裹满满的都是她给自己缝的衣衫鞋袜、亲手做的耐放的点心,以及一些体己的银两钱票,自己每年春节才能回去,她总是迎上来细细打量自己,说着瘦了瘦了,端上一样又一样的吃食。
容旬的记忆里,并没有亲生母亲,甚至没有父亲,只有好多的哥哥弟弟,但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喜欢自己。童年时期的所有温暖,从始至终只有这一个母亲和妹妹。
如今,母亲已经去了。
容旬恍恍惚惚的被石川海推进营帐,看着对方替自己整理东西,然后不由分说将自己架上马,又亲自点了一对人马护送。
他的头里嗡嗡作响,他想说不用这么急,自己来收拾,又想说自己没事,石大哥不要担心,但是他张不开嘴,直到走到渡口,临上船前,石川海突然扳过他的脸,看着他仔仔细细说了句:“容旬,你还有长乐,还有我,还有这边关数十万将士,听见了吗?你好好的回去,代我们一起,好好送淑王妃最后一程,然后,好好的回来,听见了吗?”
容旬头里依然嗡嗡作响,但是他心里突然澄明了很多,他点了点头,说:“好。”
在水上飘荡半个月后,容旬再一次踏上陆地:大晟皇城景都,踏入十八岁时赐下却从未住过的宅子。三天后,淑王妃以贵妃品级出灵,全城缟素,皇帝下令全国禁乐一年,全国的佛庙僧侣和仙观道士唱诵超度四十九日。那天,容旬扶着棺椁,一路从皇宫走到城外的皇陵,耳中只听到痛哭之声,眼中只看到皇家灵棚铺满了沿线街道,冥币纸钱漫天飞舞。
他心中悲痛,早已哭不出来。
按大晟律例,为子女者当为父母守丧三年,但边关事急,皇帝下令六皇子容旬事从缓急,以养子身份守丧十日,稍作休整即返回边关。容旬遵旨,亲自监督完下葬事宜后,便窝在皇陵附近的行宫守丧,长乐身为公主不便出宫,偌大的行宫里便只有容旬及几个随侍。容旬原本就爱清净,只想着回关前再跟长乐好好叙叙,就安安静静的住下,发了一封信给石川海汇报平安,剩下的时间只是沉默的抄经吃素,为淑王妃祈求来生安乐,六七天转瞬即逝。
这天晚上,容旬照例抄完经文,正准备休息,忽听见院子里传来响动。他屏气提步走出去,却看到一个身量高挑的影子在院子里东张西望,再一看,居然是章北。
章北见到他,眼睛便亮起来,抬手做了个勿声张的动作,冲他一笑。
两人分隔已有小半年,乍一见到仿佛长高不少的章北,心里一时怀念,又手足无措。
“容大哥一切可好?”章北站在院子里,有些担忧的问道,刚问出来,又似乎觉得自己问得不对,摇了摇头说道:“容大哥还请保重身|体。”
行宫离景都数十里地,四周荒无人烟,这个少年不知找了多久,如今站在跟前,劝自己保重身|体。
秋风萧瑟间,容旬的心口突然感觉到若有似无的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