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去,就看见了我的雨巷。我的雨巷愣在了门口。我的雨巷?
我们面对面地愣了好久。然后她先开了口,她说:望舒。我没有用她的名字作答。这个名字曾经是那么美好,美好到神圣的地步。我说:你回来了?她说:是的。我说:今天在家里过夜?她又愣住了。然后说:是的。顿了一顿又说:我待会还要出去。
我哈哈了。我哈哈地笑了起来。我的笑声有点止不住的意思。她妈妈说:望舒!她妈妈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充满了害怕。我竟然笑出眼泪来了。我对着仍然愣在那里的雨巷问:一个卖冰箱的?哈!她说: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也就是承认了,确认了,用她那晶耀的嘴承认了。我的身体终于炸裂了,分裂成了许多块,没有一块是我控制得了的,全部失控地飞着了,其中一块是我的手,这只手,这只曾经搂着她抚着丁香般的脸丁香般的腰怎么也抚不够的手飞起来砸在了那丁香般的脸上。
在她父母的惊叫声里(“望舒!”“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看了看我的手,然后意识到我打了她了,打了她的耳光,而且是当着她父母的面打的。我从她身边走了出去。应该说我是冲出去的,笔直地冲出了我和她先后进来的门。
心再痛也是没用的了。什么都没用了。我和她从此是我和她了。我以我和她共同的名义登报发表了解除婚约的声明。之前的我,或者说我的“先人”志摩也发表过声明,被称为中国第一个离婚声明。我发表的这个或许是中国第一个解除婚约的声明。一个曾经有过肉体,灵与肉的分离(怕冻。请原谅我的用词过度。怕冻是法语对不起的意思),一个曾经有过语言,语言的承诺,灵与灵的分离。止于嘴唇的那种。哈,嘴唇。晶耀的嘴唇。骗子。我说。都是骗子。
我的丁香花瓣落了一地。我打得我的丁香满地找她的花瓣。我却不能象现代人说的那样爽起来。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爽不起来,那种一直追随着的感觉,丁香,雨,巷,油纸伞,橄榄味,嘴唇。我从此,从所有新出的诗集里删去了《雨巷》。可是我删不掉了,它反而越来越流行,好象就是要嘲笑着我,无论我走到哪里。我背着这个使劲要删去的它,走得很痛,一直很痛。一直地要痛下去。
我一辈子都不买冰箱,家里不会去放冰箱。哪怕一切都腐烂掉恶臭掉。我发誓。怕冻。一个卖冰箱的。我的天。我怕冻得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忽然喜欢中文那个俗语打哈哈了,或者象鲁迅说的,这孩子,哈哈。也许从里昂中法大学开始,读书?我要哈哈了。或者从绛年家开始,结婚?我要哈哈了。这孩子,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人生?哈哈。
我真的不想说了。钟,转起来吧。还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