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年,我五(小虾米)
小鱼说,她进了云南大学。我说,不是说你被复旦大学录取了吗?小鱼说,是也不是。我说:到底是还是不是?她说:是。可是我选择了我的第三志愿,就是云南大学。我说:这也可以选择的吗?不是都联网了吗?一个学校发了录取通知书,另一个学校应该不会再发的啊?她说:人是活的。总有办法的。我说:那你爸爸怎么说?她说:我反正早就跟他闹翻了。闹了几年,终于翻了。我满十八岁了。对不对?我说:是的。你满十八岁了。我也满十八岁了。然后我们就不说话了,有一阵子,眼睛跟眼睛对话。嘴巴跟杯子对话。我发现阔别了两年的那种心跳在眼睛的对话里回来了,或者在这之前就已经回来了。只不过老是被我们不停的语言交换打断着压了下去,为的是等待静默的一刻。
她说,我们重新加微信吧。我说好的。然后我说:你就是鱼子酱?我是几乎跳起来说的这话。她笑着说:是的,小虾加工过,变成虾米,小鱼加工过,就变成鱼子酱。我笑了,笑完说,我知道的,就在那个天南诗群里,我怀疑过,群里这个鱼子酱的诗写得很棒,看着象是女孩子,很纯净的那种。可是她怎么叫鱼子酱呢?我怀疑过,这是否跟小鱼有点关系,因为诗的风格有点象的。可是我自己就推翻了。因为她能够看得到我的名字,我的微信名字就叫小虾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有假包换。她问我:为什么推翻呢?不再怀疑了?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一直觉得你会来找我的。然后我们又进入了静默时刻。我感觉到一种委屈,这种委屈被我从我的眼角悄悄地抹掉了,因为它从那里渗出来。她从背后抱住了我。她说:我很痛苦。一直很痛苦。对不起了。
她说起了小木头。是她主动说的。她说,小木头给她发微信了,说他到复旦大学中文系去问过了,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拐了好几个弯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到上海去。她说,小木头都快疯了,有好几个礼拜,拼命地给她打电话,包括微信电话。后来她就拉黑了小木头。她说:没有办法。他真的快疯了。
我们经常去维也纳普洱茶馆,坐到湖边的灯都亮起来,晚风习习地吹来。滇池的夜景跟我们家热水塘一样的美。我这个感觉是新的。我觉得整个昆明都是新的,一种新的感觉。本来那是一种普通的美,也美,但现在是一种有灵魂的美。忽然活了的那种。到处都在放着花的香味,到处都有小鸟在唱歌。
我们谈到老和尚。小鱼说她好想这位二灯大师。我说二灯大师也好想你。经常问起你。
我说,我记得鱼子酱写的一首诗。她问是哪一首,我说那叫《万花筒》的。于是我背诵起来:
我的心摔在了万花筒里/摔得好美好美/好疼/好疼/绵绵细语/无数次地碰撞/沙沙不绝/白的是温柔/红的是热烈/许多许多图案/变化无穷/我知道/它再也无法弥合/再也无法完整/哪天我俩弥合了/它反而将会更碎/碎得更美/碎得更疼
我说:真美。写得真美。碎得真美。我感觉到了。
她说:你在群里发表的诗我都记得。我也念一首吧?于是她背诵了我那首叫《那天》的:
那天树叶编着雨丝/网住了/两条大鱼/网套着鱼/鱼在网里/轻声的呻吟/疲倦的倚偎/心互相敲击/噢/树叶编的雨丝/生命编的雨丝/那天已经过了/那天还会远吗
她问我:那天是哪天啊?我说:你知道的。然后她的脸就红了。脸红是她的标配,一种我几乎已经记不得了的标配。其实我记得的,现在看到,我就想起来了。其实我总是的经常地会想起来,在看到别的女孩子脸红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标配的脸红。可是我说想不起来,因为觉得那离我很远了,而且越来越远。可是现在看到了,就在眼前,感觉一切都回来了。一切,包括我身体的一切。一切感觉和动静。两条鱼。鱼和虾。动与静。静与动。
我们都盼着周末,每一个周末。昆明城里城外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湖畔也有寂静的角落,毕竟滇池够大的。山里更有许多小径。我们喜欢走那些特别小的草长得老高的路边不时有野兔这样的小动物出没的小径。
我们也去那些比较远的需要坐长途汽车的地方。比如石林。
有人在石林里呼喊,听回声。我们也呼喊。我喊小鱼,她喊小虾。她从小包里掏出一支笔来,是那种读书时划标记线的笔,是黄色的。她在没人写过字的一块石头上写上“虾到此一游”,我在虾前面加上个“鱼”字,然后我们齐声朗诵:鱼虾到此一游。然后我们一起笑着抱在一起。
我们还去了昆明郊区龙头村北侧棕皮营村的梁思成林徽因故居。这是小鱼提出的。她说,中国女诗人不多,应该说很少,她最喜欢的就是林徽因。于是我们去了。这里的房子是梁林夫妇亲手盖起来的,现在是受到保护的建筑。是民居,进不去。可是仍有不少游人慕名前来。
小鱼说:她想到林徽因,首先想到的第二个名字不是她的先生梁思成,而是没有成为她的先生的徐志摩。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到徐志摩的名字,而且是面对着林徽因亲手建的房子时候说的,我的心忽然很痛。我甚至弯下了腰,导致小鱼关心地扶住了我。我说,没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的名字我都听说过,可是在这实地,一旦两个人的名字联系起来,我会有一种痛从心里产生。简直莫名其妙,无法解释。
后来小鱼说还想去那里看看,那里还有林徽因她们劳作过的兴国庵。我说:我不想去了。她问为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觉不好。小鱼就不再问了,以后也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那种痛。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我心里出现。也许志摩兄能说清楚。徐志摩,志摩兄?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