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这时候,一件事情阻止了我的死念。
一天,在县城,我看到一个小孩躺在路边。他身旁有一个破碗,里面有路人扔进去的一些钱。我叫他,他不动。我推他,再使劲地推,他动了一下。你们应该猜到了,这个小孩就是悟非。我扶他坐起来,可他弱得几乎坐不好。我说:你饿了吧。他点点头。我奔到刚才经过看到的路边那个摊位,买了三个肉包子,再奔回去。
吃了两个包子,这孩子的精神头就来了。三个包子下去,他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综合起来说,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走了。在一个人家待了三四年,这个人家自己生了个儿子,就把他又给卖掉了。这样的事情一般一百个人里面顶多有一个会经历到,可他竟然接连经历了三次。最后那次他是被赶出来的。然后,他就开始要饭了。可是他开不了那个口,有时一两天下来什么也要不到。
这孩子让我想起我自己在齐齐哈尔的经历。我让他跟我走。他就跟我走了。你们一定猜到了,是的,他就是悟非。抱歉,这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跟我到山上小庙,当了小和尚。从此我再也不是光杆和尚了,我有了和尚兵。一个兵也是兵,对吗?
悟非的到来,让我感到自己多了一重责任。我渐渐地不去想死的问题了。我教悟非经文,也教他认字。我的生活有了新的意义。
还在上山出任小庙住持之前,在县城里,我写了几首诗。都是怀念田田的。我不敢写莲莲和藕藕,一想到要写她们俩,我的心就疼得发颤。毕竟,她们还是幼儿园级别的孩子啊。
小鱼写过一首叫《记得》的诗。我当时听了几乎难以自持。因为我也写过两首诗,就叫《记得之一》和《记得之二》。《记得之一》是这样的:
记得大海是那么辽阔/远处有海鸥飞翔/清新的海风/卷走了所有的气息/可我感觉到/你在我身边/我仿佛听见你在问什么/仿佛也回答了什么/只记得转过身去/撞上了一双深奥的眼睛
我再念一下《记得之二》:
记得耀眼的金光沉默下来/五彩的音乐喷薄而出/晶莹地造就/梦的宫殿/你只说了一句真好/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知道吗,我愿意当个勤劳的花匠/每天早晨,等待你推开那扇窗户
还有一首叫《卖火柴的男子》。我原来是烟民,灾难发生后,我吸得更多了,到了一支接一支的地步。当了和尚后,我才下了个决心,把烟戒掉。这首诗写的是我这个灾后烟民的状态:
他点着了第一支香烟/她就出现在面前/那么纯洁娇嫩/紧紧抱着膝盖/他点着了第二支香烟/她就出现在面前/他点着了第三支香烟/他点着了第四支香烟/夜已很深/夏夜很冷很冷/烟盒空了,烟还在缭绕/于是他睡着了/睡在不愿结束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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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师父的语音,小鱼失控了。我感觉到了的,她一直忍着,憋着,可是师父开始念那几首诗的时候,她开始抽泣,师父的语音一停下来,她的抽泣就变成了嚎啕大哭。收也收不住。
我抚着她柔滑的肩,亲着她如注的泪,她却一直在我的搂抱中哭着颤着。很久很久。
直到第二天,我们才有可能静下心来讨论,师父是否还活着。我说:这就是证明,证明师父活着。小鱼说:我一开始,最早看到听到师父没有日期的语音时,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想到,也有可能是师父做好语音后,定时发出,把时间定在半年一年后,甚至更久。我说:坏女孩,真扫兴。她说:对不起,我是想到了就说的。然后她就亲我。亲了很久。我们之间的许多问题都是通过嘴巴来解决的。这里说的嘴巴不是指它说话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