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门自立派以来,这般盛况,实属罕见。因人数众多,而议论纷纷,颇是嘈杂。
过不多久,但听柳凤年朗声道:“诸位!且静上一静。”继道:“自先师立派以来,上安社稷,下济万民,这番大仁大义,可谓旷古烁今,实乃我辈楷模。我等故当承袭上志,内省不疚,方无恶于志。先师始于斯止于斯,然门风犹在,诚如在日,放眼武林,乃无人敢欺。故此,我七星门不可群龙无首,若一日无主,必有倒悬之危,今下定当择贤而立主事者,以正教务,扬我派神威。”
说完,转对叶之全,道:“未知师弟以为如何?”叶之全不置可否,只是点头。须知这番盛会非他所主,实由柳凤年为之。彼时散人尤言让他主事,以为门主,并嘱说不急于一时。叶之全便知此事宜缓不宜急,只可顺势而为,必不能强求。他何尝也知,师兄此举颇醉翁之意不在酒,明为举贤,实则早定,故不道破,只静观其变耳。
乃知,七星门下设四堂,由四大堂主分而持之。四人中惟东堂主俊英与之走近,其余三者皆为柳凤年马首是瞻。论武柳过之,论资他又有入室大弟子之名,论人脉三大堂主俱为是从。这一点,叶之全心下也知,故此次盛会,他只以旁观者心态,并无争位之念。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虽独善其身,与世无争。然柳凤年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道其人生性多疑,今邀叶之全前至,便要试探其心何如。柳凤年觊觎门主之位,实非一朝一夕,自得藏宝图,如鱼得水,欲成大事,已是急不可耐。
他见师弟无言,便道:“既师弟也无异议,此事可行。”话言方落,却见北堂主赤琥步出,言曰:“赤琥以为,两利相权当取其重,柳师兄实至名归,堪当此任,我北堂愿拜师兄为门主。”说罢,引领北堂之众,全然跪拜,高奏诚歌。西南二堂也不甘示弱,于云龙、梁雄带领下,齐齐跪拜:“我等愿奉柳师兄为门主。”声势浩荡,已是大势所趋。
然唯东堂俊英未表,其人素与叶之全交好,深知后者品行端正,故而潜移默化,自是愿奉叶之全为主。纵使这般,亦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柳凤年情知众望所归,故作推却道:“承蒙诸位看重,凤年不才,实难堪当此任。”遂转对叶之全,道:“叶师弟向来深受先师器重,论德行更无可挑剔,故我推举叶师弟为门主,以为如何?”
毕竟同堂多载,彼此互知,叶之全安能不明其人用心何在乎?他闻言便道:“师兄众望所归,何必推辞,七星门当由师兄所掌,方使上下归一,不负先师厚望。”
南堂梁雄也道:“叶师兄所言甚是,我七星门不可一日无主,今我南堂治下甚不太平,自老门主下世以来,白马门屡犯我部商道,甚是可恶,诚如师兄所言,实有累卵之危,还望师兄休要推却才好。”
柳凤年当即恨恨道:“白马门近来日益猖獗,必当除之。”这时且闻三堂上下,赫然拜曰:“我等愿拜为门主,唯君命是从,此志不渝,天地可鉴。”声势赫赫。叶之全已是这般,何况俊英,情知大势所向,未再迟疑,也自引众拜之。
柳凤年心上大悦,当下道:“凤年不才,得蒙赏识,只好忝为门主,暂代教务,他日若遇贤能,定当让位,诸位同堂,快快请起。”言罢,众人于是缓起。
真乃有人欢喜有人愁,几多欢喜几多忧。此下叶之全怎生受冷,却如之奈何。虽无争强之心,却不免厌世之虑。处身窘境,乃五味杂陈,尚不知如何自处。
叶之全自觉尴尬,遂生退意,便同微施一礼,道:“恭贺师兄得门主之位,想必日后于兄治下定可光大门楣,近来我身体有恙,恕不能久留。”说完,便去。柳凤年眉梢一挑,目送他离去,似乎饶有所想,方又与众同欢,怎生惬意。
值此,七星门便由他做了门主,不在话下。
三日后,柳凤年大宴群雄,除却叶之全,无一例外全数到场,这番盛宴倒也尽兴。而这几日叶之全只在屋中坐定,不曾外出,时日望月孤叹,时而睹物思人,便是这般光景。
时值夜下,风清月明,诸般祥和,然柳宅之内,却有别样意味。但见柳凤年端坐其中,正自饮茶,且闻茶香扑鼻,沁人心脾,一饮之下,唇齿留香,必上等好茶,不然焉有这等清香四溢。柳凤年饮罢,似意犹未尽,茶碗未下,不禁又饮一着才休。
屋内除却柳凤年,南堂主梁雄赫然也在。但听柳凤年道:“此话当真?”梁雄却道:“属下不敢欺瞒,千真万确,那日我南堂部下正好路过,却见师尊正同叶师兄相谈于高楼之上,因相隔甚远,故未闻其详,但可以肯定,那日师尊却将一剑一书交由叶师兄手中,末后叶师兄便去。”
柳凤年一听忽起,目光微寒,待沉吟良晌,方道:“师父他老人家神功盖世,却何以以剑相赠,是为哪般?剑也无妨,只是这书……”想至此处,忽焉惊道:“莫非…”却欲言又止。良晌,才对梁雄冷冷说道:“你速命人严加看守,无我旨意,叶之全其人不得外出。”梁雄称是,遂去。
梁雄去罢,柳凤年眼含杀机,寒声说道:“好你个叶之全,既是这般,那便休怪本座不念同堂之谊。”说完,一掌便将桌案轰得稀碎。
在这之后,叶之全更加身不由己,宅院外常有三五南堂人等立外把守,但出便阻,他深知柳凤年已然起疑。故此,终日不出,只是忧愁,好生不乐。是以寝食难安,这日夜下,全无睡意,便步窗前,吱呀一声,将窗推开,望月吟曰: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言下凄然。
所吟之诗,乃南唐后主李煜所作《虞美人》一词。岂不闻后主李煜一事,自陈桥兵变,宋太祖赵匡胤灭周立宋,太祖传至太宗,自此南唐灭,李煜被囚开封,与其一道被囚的还有其妻小周后。话说小周后不单容貌美丽,神彩端静,又有才情,遂引太祖垂涎,后被临幸。
家国灭,妻不保,何为君?后主太痛于心,遂作此词,以表悲心。可谓英雄至此,未必英雄,惟以诗寄情,又何如?然而,叶之全此时处境却无殊后主,虽无其才,却感其心,难怪乎会借诗抒怀,乃至于斯。
往后光景,许因怀故,终日不觉,乃是食之而筷落,持物而物落,惶惶不可终日,莫此为甚。便是这般,人亦憔悴,犹囚犯无异,怎生度日如年。话说一日,忽然想起那三封偈语,上次当师面已阅玄偈,而剩‘绝开’二偈未行拆阅。又番料想,现下处境无殊绝地,故而取将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