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走,飞燕就说:“副帮主,我估摸着巫马大侠的病另有蹊跷,也许他真的还有思想呢,何不趁着常通达不在,再去探一次?”
上官羽衣摇头道:“不会的,如果他真有思想,怎么会闭上眼不理睬我?我误会了,那流泪真的只是巧合。”
大乔冷冷道:“也许他是受到某种成胁,不得不装痴,就象公孙总兵的母亲一样呢!”
上官羽衣悚然而惊,问:“你指的是常通达?”
大乔点头道:“是的。你想想,当你巫马少侠为巫马大侠的流泪而高兴时,常通达断然否定,他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话?
上官羽衣努力回忆着,喃喃道:他说‘不信你们看,他的眼已经闭上了’这没有什么,巫马大侠的眼睛确是闭上了
呀!”
大乔说:“你把这话理解成一种判断,自然一切都正常。但如果它不是判断,而是一种命令呢?就象公堂上,大老爷命令犯人“闭上你的臭嘴”一样。”
上官羽衣恍然大语,说:“对,是一种命令!于是巫马大侠只能闭上眼,任凭我怎样叫唤都不肯睁开了!这简直和公孙总兵府发生的事情如出一辙,只是巫马大侠的病情远比那疯婆子来得严重,不仅武功全失甚至不能动弹,不会说话,成了具活僵尸。”
飞燕问:“他怎么会害怕自己手下的一个帐房?”
上官羽衣说:“唉,你只会撤娇,就是不肯动脑筋,比大乔可差远了。你以为那人真是帐房常通达?假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活,这又是假脸人神秘门的手笔。以巫马大侠的性子自然不甘屈服,何况他目下的处境生不如死,更不会怕死了。我想那假常通达一定是用巫马少侠的性命来要挟他,他爱子心切,自然就不能不屈服了!”
大乔、飞燕倒抽一冷气,只觉得神秘门象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实在令人心寒。志慧则双手合十,低低念道:“阿弥陀佛,菩萨在上,保估巫马大侠,保佑巫马少侠!”
上官羽衣古道热肠,想到中州大侠巫马行空身遭不白之冤,恨不得立时查清冤情,为他报仇,当下等不得巫马千里回来商量,马上带着三女急匆匆向巫马行空的住房奔去。
服侍巫马行空的小厮见上官羽衣一行去而复来,又没有巫马干里带来,甚为惊讶,本想阻拦,但见上官羽衣柳眉倒竖,满面怒气,不敢抒其虎须,畏畏缩缩地退至一旁。上官羽衣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一面吩咐三女把门窗全部打开,一面途直走至病榻边,轻声呼唤:“巫马大侠,上官又看你来了!”
巫马行空呆呆地睁着眼,依然毫无表情,但又淌下了两颗眼泪。
上官羽衣再无怀疑,这不是巧合,而是他确实还能思想,而且脑子很清楚。她又说:“巫马大侠,是不是有人害了你?害你的人是谁?”
巫马行空没有回答,但上官羽衣隐隐听到,他喉咙口发出“呼呼噜”的声音,很急促。
他想说话。
但他说不出话。
上官羽衣悲愤交加,朗声道:“你别着急,我带你出府,遍求名医,江湖上颇多奇才异能之士,总有人能治愈你的病,那时你的冤仇也可得报了——”话没说完,却听得身后飒然风至,带着森森杀气,知道是一柄长剑刺来,势道迅猛,万万不及躲闪,心中一阵冰冷,过于疏于防范,必死无疑。
她身后的大乔、飞燕、志慧看得清楚,行刺之人正是那个服侍巫马行空的小厮,別看他适才猥葸恭顺,此时却满面杀气,身手矫捷,完全是武林中人的架势。三女毕竟江湖经验不足,事急中缺乏应变之才,但等她们怔了一怔,已不及出手相救。
眼看上官羽衣就将毕命于剑下,但听破空之声大作,一粒暗器激射而来,正打在小厮剑上。他握剑不住,长剑“呛啷”坠地。
也就在这兔起鹘落的瞬间,上官羽衣业已脱险,返身连踢九脚,正是她的防身绝技“鸳鸯连环腿”,但见脚脚相连,间不容发,防不胜防,那小厮连中五脚,委顿在地,被三女用剑逼住,再也动弹不得。
再看那用暗器救了上官羽衣之人,却是那个倒挂眼、老鼠须、猥琐卑微的帐房常通达,只是此刻目露精光,满脸阴鸷彪悍之气,与适才判若两人。
上官羽衣见常通达手里拿着只乌黑的铁算盘,再瞥见地上有粒算珠,已知常通达正是用这粒算珠救了自己性命。她号称金丸仙子,暗器功夫扬名江湖,但见了常通达这一手,也暗暗叹服。
她虽得常通达相救,但对他的猜疑防备之心不减,沉声间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常通达道:“中州大侠巫马行空的忠臣。”
上官羽衣冷冷道:“反正巫马大侠国不能说,手不能写,忠臣,奸臣你信口说来!”显然对常通达的话毫不相信。
常通运道“不,巫马大侠会说话!”
上官羽衣吃了一惊,正待追问,那边飞燕叫起米:“看这家伙的脸会变色的!”
上官羽衣走近那被三女用剑逼住的小厮,仔细察看,果然见他原先白净的脸已变成浅蓝色,知道必是服毒所致,忙问:“谁是你的主子?”
小厮道:“我不会告诉你的。”脸色由浅蓝变成靛青,象戏台上的小鬼,十分古怪。
上官羽衣又问:“你是神秘门的人?”
小厮还是说:“我不会告诉你的。”脸色由靛青变成紫红。
上官羽衣心中一动,立即想起传说中一种极其霸道的毒药,问:“你服了五色解体散?”
小厮苦笑说:“你知道得太晚了,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脸色又由紫红变成乌黑,接着身子一阵抽搐,然后直挺挺地倒下,一动也不动了。
白色、浅蓝、靛青、紫红、乌黑,确是五色!
大乔正想去翻动那尸体,被上官羽衣大声喝住:“不能动,剧毒!”
果然,尸体先是皮肤烂,接着毛发脱落,再后肉一块块销蚀,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居然连骨头都化掉了,只剩下一滩清水,散发出浓烈的臭气。
志慧雅洁,只到一阵恶心,立刻吐起来。她开了头,飞燕、大乔也就忍不住,跟着也呕吐起来。上官羽衣定力坚毅,生生忍着,说:“果然是五色解体散,想不到失传数百年的歹毒之物,竟复现于江湖上。”
常通达说:“这小厮武功平平,只能是某个组织的小角色,小角色尚且宁死而不肯吐露实情,可见这个组织的规矩是何等可怕!”
上官羽衣说:“他要是说了,日后只怕会死得更惨,而且,他认为该组织势力极大,自己万万无法逃脱,这样就只剩下自杀一途。他死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就象空气一样消失了,也就失去了追查的线索。”
常通达问:“女侠适才提到了神秘门,神秘门是什么组织?”
上官羽衣不愿和他谈及这个敏感的问题,岔开话头,说:
“你适才讲巫马大侠能说话?”
常通达道:“能。当然和通常人用嘴说话不同,而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和一瓶浆糊来,将纸展开,却是三长条。第一长条写着“1、2、3、4”,另外两长条都写着0、1、2、3、4、5、6、7、8、9”。字很大,间距也很大。上官羽衣和三女怔怔地望着,莫名其妙。
常通达先在三张纸条背面涂上浆糊,然后轻轻跃起,将纸条贴在墙壁的上端,成“三”字形,纸条之间相距尺余。
纸条正对巫马行空的视线。
一切准备就序,常通达缓缓道:“三年前,老爷子突然武功全失,而且不能动弹,不会说话,形同痴呆。少爷请来医生诊治,医生说是中风,原因是外强中干,平时生活有失检点。”
飞燕、大乔、志慧交换了个眼色,知道所谓的“生活有失检点”,就是巫马千里讲的“寡人之疾”暗暗失笑,只是怕上官羽衣生气,才勉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常通达继续说道:“合府的人都相信了,并以为老爷子已是具没有思想的活僵尸。唯独我不相信。我跟随老爷子近四
十年,了解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的意义。就在他得病的前一天,我还亲眼见他练一遍五丁开山拳。这套拳法取于古代传说:据说战国时秦惠王许嫁五位美女给蜀王,蜀王派五位力士去迎接。到达梓潼,有一大蛇钻入山穴,五力士共掣蛇尾,把山拉倒,力土和美女都被压死,山也分成五岭。顾名思义,五丁开山拳当以劲力雄猛为特点,如果老爷子真的被女色淘虚了身子,又怎么能使这套拳法?反过来讲,能使这套拳法的人决不会外强中干,立时中风!”
“我心存怀疑,就密切注意老爷子的神态,终于发现他非但没有失去思想,而且思维清晰,与常人毫无二致。”
上官羽衣问:“你是怎样发现的?”
常通达说:“有一次,我趁着四周无人,就对他说:‘老爷子,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就睁着眼。如果不能就闭起眼。你猜怎么着?他的眼晴瞪得大大的!’”语气颇为激动,显然讲到巫马行空尚有思想,十分兴奋。
大乔思维缜密,不以为然地说:“你这话有个大大的漏洞,巫马大侠的眼睛睁多于闭,他睁大眼晴并不能证明听懂了你的话:反之你对他说如果听不懂,就闭起眼,假使他闭起眼,你说是听懂与否?如果说没听懂,又怎么知道应闭起眼?好比小孩睡觉,母亲间他:‘睡着了吗?’答曰:‘睡着了!’岂非好笑。
常通达道:“姑娘讲的极是,可惜没听完我下面的话。我见老谷子眼瞪得大大的,狂喜之余,就产生了与姑娘刚才同样的想法,担心这乃是一种巧合,所以反过来说:听懂——闭眼,不懂——睁眼。绪果他果然闭起了眼晴。这详多次反复,结论都一样的:老爷子能听懂我的话,他有思想!”
飞燕性急,催促道:“这和你贴的三张纸条又有什么关系?”
常通达道:“但是,老爷子不会说话,依然无法表达他的意思。我想了许多法子,都失败了。大约经过半年,我灵机一动,忽然想出了个好办法,而且相信一定会成功。”
飞燕问道:“什么好办法?”
常通达道:“老爷子最敬重诸葛武侯的为人,一篇《前出师表》背得滚瓜烂熟。我就贴了这三张纸条,第一张的数字表明是文章第几段,第二张表明段中第几句,第三张表明句中第几个字,合起来就是某个字。
“我就让老爷子的目光依次去寻找那个字。比如三顾臣于草庐之中”的‘草’字,就是第三段第七句第五字。找到字,再凑成句,自然就可以知道老爷子的意思了。”
上官羽衣骇然道:“这,这岂不艰难的很?!”
常通达长叹道:“确实不易。目光所视,不易捉摸,所以一开始常常出错。我又和老爷子约定,如果对了,就睁着眼。错了,就闭上眼。这样不断摸素,终于彼此能默契配合、得心应手。”
上官羽衣默然无语,心道:“倘若果如此人所言,他苦心孤诣,确能称得上是巫马大侠的忠臣,就是比诸古代的程婴、伍子胥亦无愧色!”
常通达道:“上官女侠可以一试。”
上官羽衣估计,倘若巫马行空真有思想,应该听到了刚才的谈话,所以对床上木然睁着双眼的病人说:“巫马大侠,如果常通达讲的是真话,请你闭三下眼睛。”
病人果然艰难地闭了三下眼睛,然后又是木然地望着上空。
上官羽衣再无怀疑,对常通达深深一福,道:“常先生,忠义两全,古今无双,你也完全够得上‘大侠’两字的称号?”声音都颤抖了,显然内心激动无比。
常通达两眼湿了,唏嘘道:“‘大侠’两字,愧不敢当。但得有人能明了我这一片苦心,我再苦也甜,纵死无怨。”停了半响,又说:“女侠想知道什么,快问吧,人来后就不好办了!”
上官羽衣惕然心惊,想到巫马行空既落得这般悲惨境地,害他的人自然不可能只是那死去的小厮一人,府中定然还有同伙。所以一边吩附大乔准备纸笔,一边问病人道:“巫马大侠,你怎么会变得这样的?坏人是谁?”
巫马行空呆滞的眼睛突然转动了,随着他视线的移动,常通达熟练地报道:
“第三段、第四句、第四字——‘不求闻达于诸侯’之‘达’”;
“第二段、第十三句、第一字——‘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之‘是’”;
“第二段、第五句、第九字一一‘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之‘忠’”;
“第一段、第一句、第一字——‘臣亮言’之‘臣’”;
“第二段、第一句、第三字、第四字一一‘宫中府中’之‘府中’”;
“第二段、第五句、第二字、第四字——‘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之‘有’之‘奸’”;
“第三段、第二十八句、第二字、第四字——‘攘除奸凶’之‘除’之‘凶’”;
“第二段、第十八句、第一字——‘必能裨补阙漏’之‘必’”;
“第三段、第三十三句、第二字——‘进尽忠言’之‘尽’”。
目光停住了,又是呆然木然,一动不动。
大乔把记下的字连现起来,赫然是三句话——
“达是忠臣。府中有奸。除凶必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