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羽衣把三句话朗声读了一遍,问道:“巫马大侠,记得可对?如果对,请闭上眼。不对,就睁着眼。”
病人闭上了眼,良久才睁开。
上官羽衣又问:“奸人是谁?说出来我一定设法杀了他!”
病人目光一动也不动,但两颗浑浊的泪珠淌了下来。于是他闭上了眼,再也不肯睁开。
常通达说:“老爷子累了,不要再去打扰他。”
上官羽衣道:“常先生,你可曾觉察到谁是府中的奸人?”
常通达摇头说:“疑点极多,但没有证据。比如说,老爷子身边的仆人,举止行动多有反常之处。”
上官羽衣打断道:“他们不都是巫马大侠自已挑选的亲信吗?”
常通达苦笑说:“不是。原先服侍老爷子是七位姨太太。但老爷子中风后,医生说他的病根在于贪恋美色、少爷一怒之下,把七位姨太太全部逐出府中,因此服侍之人都换了新人。”
上官羽衣叹道:“巫马少侠出于激愤而这样做,虽然稍欠考虑,却也是一片孝心,须怪他不得。但这样一来,奸人就可能趁虚而入了。”
大乔插话说:“这事是果而不是因,因为早在换人之前,马大侠已经得病了。如果真有人下毒,此人决非新换的僮仆。”
上官羽衣点头道:“此言极是,但扑朔迷离,非我们想象所能理清,当与巫马少侠商议才是。”就与常通达及三女回转亚马千里的书房。
马千里正在书房里,见了上官羽衣一行后,脸色有些古怪,问。“你们去了哪里,我正准备派人寻找呢。”
上官羽衣说:“我们又去看望了巫马大侠。”
巫马千里点点头,说:“谢谢。”语气冷淡,还带有几分警惕。上官羽衣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沉重地说:“巫马少侠,令尊并非中风,八九是遭奸人陷害。”
巫马千里神色一凛,正色道:“上官女侠,此话不可轻易出口,弄错了会惹起江湖上一场大风波。不知女侠何所见而云?”
上官羽衣心道:“他处变不惊,临事镇静,确是一个人物,但态度未免过于冷淡了。”便微笑道:“少侠考虑周到,但上官并非莽撞之人!”就把适才发生的事ー一述说了一遍。
巫马千里听得脸色阴晴不定,吃惊地说:“你说家父真的还会思想?还说了三句话?”
上官羽衣点点头,把大乔记下的话递给巫马千里。巫马千里边看边喃喃地说:“达是忠臣”。常先生为了昭雪家父沉冤如此苦心孤诣,哪里仅是忠臣,应是我父子的功臣、恩人!“府中有奸,除凶必尽”,但除了那已经不复存在的小厮外,更有谁是奸凶之人呢?”陷入了沉思。
上官羽衣问:“令尊身旁的服侍之人,少侠是从哪里弄来的?”
巫马千里苦笑说:“此事可追究不得,他们乃是丐帮周昊天帮主介绍过来的。”
上官羽衣默然无语,事涉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任何轻率的议论都可能导致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大乔心里一动,暗道:“听说周帮主醉心于诗赋书画,连帮中大事都倦于过问,又怎么会管起介绍僮仆这类琐事来?”不党暗生戒备之心。
巫马千里叹道:“家父得病之事,自然得全力追查,可惜全无线索,无从着手。”
上官羽衣道:“我倒有条线索。”
巫马千里眼睛一亮,急问:“什么线索?”
上官羽衣道:“少侠可曾听过假脸人、神秘门这两个名字?”
“没有。”巫马千里说,但神色有些异样。
上官羽衣道:“神秘门是个邪恶的秘密组织,精于易容术,行踪鬼祟,手段狠辣,杀了徐州总兵公孙百胜,又派人冒充他,幸亏公孙老夫人揭发,事情才得暴露。”说到这里,心中一动,注意地盯着巫马干里。
巫马千里道:“易容术再高明,毕竟瞒不过父母妻子。亲人之间,灵犀暗通,不仅在形,更在乎神。”态度十分从容。上官羽衣想起巫马行空的话,松了口气,心道:“我太多疑了,想必因为这几天迭遭惊险,以至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但常通达冷冷道:“少爷,你刚才神思不定,似乎有什事?
巫马千里微微一愣,道:“是的,刚才鄱阳帮帮主柳环卫的使者来到,给我出了道难题。”
常通达左手拿着铁算盘,不动声色地问:“什么难题?”
巫马千里指着壁上的短剑,说:“就是为了它。柳环卫说愿用千两黄金买它,而且口气甚为强硬,大有暴秦以十五城换取和氏壁的味道。”
常通达不以为然,说:“柳环卫除了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外,并无真才实学,怕他怎的!”
巫马千里叹道:“切莫小看了他这一套,凭此他沽名钓誉,俨然也是一帮之主。如果得罪了他,恐怕麻烦不小呢!”
上官羽衣也不希望巫马千里无端开罪于屑小,尤其是当此内患未消之际,所以劝慰道:“千金一例,出价不菲,就是卖给他也未尝不可。”
巫马千里惊讶地说:“卖给他?这可不是一把寻常的短剑呀!”说着摘下剑,连鞘递给上官羽衣,说:“上官女侠久历江湖,见闻渊博,不知可识得此剑?”
“巫马少侠是考较我来了!”上官羽衣笑道,仗着自己腹笥甚富,却也不推辞,轻轻抽出剑身。但见尺长寒冰,凛凛生威,显然极为锋利,再拔出大乔的佩剑,轻轻削去,不甚用力,也不闻金铁相撞之声,已把佩剑削去半尺长一截,不禁脱口赞道:“果是神兵利器!”还剑于鞘,奉还巫马千里。
巫马千里问道:“女侠可看出些端倪?”
上官羽衣笑道:“此剑神威内敛却锐不可当,古朴而锋利,当是上古神器。上古铸剑名家,有干将莫邪夫妇,有欧阳治、徐夫人、龙襄子等。而名剑则有干将、莫邪、湛庐、巨阙、太阿、龙泉等。但此剑剑身不足一尺,自然不是上述诸剑。春秋时伍子胥亡命吴国,结识吴太子阖闾。阖闾欲刺杀篡权窃国的王僚,但王僚扈从众多,自己又孔武有力,身穿数重铁甲,行刺极为不易。为此,伍子胥遍访豪杰,终于找到忠勇双全的孝子专诸。后来,阖闾请王僚过府宴饮,王僚穿七重甲,带三百武士,自以为万无一失。不料专诸扮作厨师,端鱼上菜,而藏剑鱼腹,终于一剑穿透七重铁甲,刺死王僚,自己也死于乱刀之下。"上官羽衣停了停,笑道:“我观此剑长不盈尺,锋利无比,想来就是那鱼藏剑,不知是也不是?”
巫马千里拊掌大笑,道:“女侠渊博,名不虚传,佩服佩服!此剑果然就是鱼藏剑。”
上官羽衣脸上不露骄色,心中却也得意。大乔、飞燕、志慧更是笑靥如花,说不出的高兴。就是常通达也觉欣然,心中的戒备减去了大半。
谁知就在这时,巫马干里突然迅捷地拔出短剑,先一剑刺穿上官羽衣小腹,又挥剑斩断了常通达的右臂。在场诸人谁也没料到巫马千里会在谈笑晏晏中暴起行凶,毫无防备,毫无反抗,上官羽衣和常通达同时倒在地上。
大乔、飞燕、志慧惊得呆了,一时竟忘记拔剑反抗。半响才抽剑指定巫马千里,颤声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巫马千里冷笑道:“你们不是要追査府中的奸恶之人吗?我就是。”
上官羽衣忍住疼痛,厉声道:“你是假脸人?”
巫马千里道:“不是。我是真的巫马千里,否则以老爷子的精明,怎么会认不出来?”
上官羽衣道:“巫马千里,你算来也是江湖中的侠义汉子,却居然谋害亲父,狼心狗肺,连禽兽都不如!"语气极为气愤。
“不。上官女侠说错了。”不知何时屋里已多了位矍铄老者,正是与小草在一起的驾车老头,满脸阴惨惨的杀气。他说:“巫马千里确已加入了神秘门,但巫马行空并非他所害,而是我们偷偷下了点化功消肌散。公孙老婆子吃的也是这种药,但巫马行空的武功远胜于公孙老婆子,因而我们下药的分量也重得多,结果他不仅武功全失,甚至不会动弹不会说话,成了一具活僵尸。”他侃侃而谈,不仅未把上官羽衣等人放在眼里,也没把巫马千里放在眼里。巫马千里听他说到残害自己的父亲的经过,毕竟不能无动于衷,脸上的肌肉不住地颤动,但呆呆站着,似乎对那老者颇为忌惮。
上官羽衣问:“你们为什么不杀巫马大侠?”
老者阴恻恻地笑道:“亏你也是个老江湖,怎么连这种粗浅的道理都不懂?我们为什么要假扮公孙百胜和控制巫马行空?因为要借前者的势和后者的名!如果他们人死了,就会势消名亡,我们什么好处也得不到,自然不会干这样的傻事!”
上官羽衣忍住剧痛,又向:“为什么不杀了巫马大侠而另派一人冒充他,和装扮公孙百胜总兵一样?”她需要多问出
些情况,万一己方有人侥幸逃脱,就可有力地打击神秘门。
老者自然知她心思,但料定大乔等人已成任凭宰割的羔羊,所以十分托大,笑道:“这可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公孙百胜是什么人?一个做官的。除了装腔作势,作威作福之外,一无所长。而这点任何一个戏子都能做到,所以我们派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小角色就把他顶下来了,至于外貌的化妆那就更不值一提了。但巫马行空则不同,他号称中州大侠,不仅武功自成一家,就是那威严气度也非轻易可以模仿的。而且,做官的深居简出,没几个熟人,假扮他容易骗过众人耳目。巫马行空却交游遍于江湖,更有不少肝胆相照的铁哥儿们,要骗过他们比登天还难,所以我们只能把他制造成一个活死人。”
上官羽衣叹道:“巫马千里,你助纣为虐,帮凶坑害自己的父亲,究竟图些什么?”
老者冷笑道:“图些什么?他什么也图不到,仅是为了保住他那侠义的虚名而已,因为——”
巫马千里大声打断他的说:“你不能说,因为你们曾保证永远不把那件事说出来的,否则,否则我也不会帮你们坑害自己的父亲了!”一付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有什么重大的把柄落在对方手里。
老者森然道:“我们保证?是的,那是因为你还有用。但现在你没用了。你告诉我,巫马老头可能还有思想,于是适才我杀了他,我们不能让一个可能泄露我们秘密的人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他是个活死人!”
上官羽衣和三女惊呆了。
常通达的左手紧紧地攥住铁算盘。
巫马千里浑身颤抖,既害怕,又愤怒,目光灼灼,但终因慑于老者的威势而不敢动弹。
老者看着巫马千里,轻蔑地说:“你是个混蛋,也是个脓包,就因为偷了你父亲的女人,就把你老子给出卖了一一”
巫马千里忍无可忍,飞身跃起,鱼藏剑直向老者当胸刺去,劲力十分威猛,老者呵呵冷笑,轻轻跃起,在空中转了个身,旱烟管击中了巫马千里腰间的肾俞穴和三井穴。但就在这时,上官羽衣和常通达忍住剧痛,运起全部残剩的功力,上官羽衣掷出了八粒金丸,常通达左手一摇,铁算盘上十七关一百一十九粒珠子同时飞出,如满天星雨般击向那老者和巫马千里。
凭老者的真实功夫,金丸和铁珠未必能打中他,但一来他人处空中,变势已尽,无法躱避,二来万没料到上官羽衣、常通达重创之后还会拼死搏斗,因而虽然急舞旱烟管,挡开了大部分暗器,却还是中了两金丸、十一铁珠,直挺挺摔了下来。巫马千里已被老者封闭腰部穴道,根本不能动弹,中了十八铁珠,倒在地上,象似泥人木偶一般。
飞燕气极,捡起掉在地上的鱼藏剑,一挥手把老者给杀了,正要再杀巫马千里,却听上官羽衣轻声而焦急地道:“住手!不要杀他!”
飞燕气愤地说:“副帮主,这种背亲卖友的下流小人,你还不让杀他?”
上官羽衣腹部受伤极重,流了大量的血,适才投掷金丸已用尽了残剩的功力,此时已奄奄一息,无力地说:“他如此
径,罪该万死。但巫马大侠不是他害的。而且巫乌大侠只有他一个儿子,全靠他传递香火,如果杀了他,巫马大侠死不
瞑目。”
常通达也只剩最后一口气,呻吟道:“老爷子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就是不想杀他。他无父子之情,老爷子却是舐犊情深。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冤孽!”
巫马千里不能动弹,却还能说,嘶哑着叫道:“杀了我吧,求求你们杀了我吧!我是个孽子,罪人,不如一死倒来得干净!”他本是名门之子,平素行为也颇称侠义,只为一念之错,玷污了父妾,又怕父亲发觉而身败名裂,以致被神秘门趁虚而入,成了坑害父亲的帮凶,三年来内心一直歉疚不安,却又身不由已地越陷越深。此时见老父惨死,上官羽衣和常通达被自己重创却还在帮自已说话,不觉天良发现,悔恨交加,只想一死以求解脱。
上官羽衣幽幽叹道:“不是每个人都能用死来洗净自己身上的罪恶的。巫马千里,我们不杀你,以后走什么路全在你自己了!”
飞燕恨恨地收起鱼藏剑,扑在上官羽衣身上鸣鸣哭泣起来。
巫马千里忽道:“你们快走,府中还有不少神秘门的人,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语气很焦急,也很诚恳。
上官羽衣急对飞燕等三女说:“快走,别顾我!”
三女异口同声:“要死,就死在一起!”
上官羽衣喘息道:“胡说!要报仇!再不走来不及了!”
飞燕任性地说:“我不走!”
上官羽衣咬牙道:“你这是要逼死我!”然后垂下头,死了,却是自绝经脉而亡。
她不能连累三女。
几乎同时,一条大汉跃入屋内,却是假公孙百胜,冷冷道:“斩草除根,谁也跑不了!”
飞燕咬牙骂道:“假脸贼!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挥舞鱼藏剑,和假公孙百胜斗在一起,而且招招进逼,只攻不守,竟是个拼命的架势。
三女中大乔最为冷静,她挥剑插入战阵,对飞燕、志慧说:“我来迎敌,你们快走!”见飞燕还想争辩,怒喝道:“你已逼死了副帮主,难道还想逼死我?”
飞燕这才一跺脚,拉着志慧,双双冲出了巫马行空的家,
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