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以生命所能提供的最重大的选择,来加于个人身上。它感召灵魂去参与最高的探险,去跨越人类精神的丛林、山巅和沙漠。这项感召是要面对真实,主宰自己。那些敢于聆听和追随那秘密感召的人,很快就会明白这孤独旅程中的危险和困难了。 诗人们宣称:磨得锐利的刀刃,难以越过,这是一条艰难的道路……
——休斯顿·史密斯《人的宗教》
“嘉叶,醒来。嘉叶,醒来。”
我张开眼,又立刻闭上。厚实的窗帘有一道缝隙,阳光正从那里挤进来,无数光子撞击在我的视网膜上,眼睛被刺得睁不开。世德躺在旁边的枕头上一动不动,睡意正酣,显然不是他唤我。
那就是我又做梦了。
躺着没动,试图回想,但却想不起内容,只捕捉到焦虑。是又在梦境中对抗妖魔,还是正被追杀,或者从高空坠落?有时是双腿无力得只能在地上拖行……不得而知是哪种噩梦,但无论如何我很感激刚才那个唤醒我的声音。
眼睛比较能够适应光线了,看下时间,才六点零五分。从床的里侧爬起,轻手轻脚翻越世德这座大山,尽量不触碰到他,挪到床边,掀开床幔,探脚摸索到拖鞋,踩着下了床。
这将是新一天的开始,我坐在黑暗中寻思。窗帘的缝隙已经被我合拢,因为世德介意睡眠时有光亮介意到会因WiFi的指示灯而一夜起来数回,直至没有一粒光子能够触及他。后来我才发现他的上升星座是处女座……
好吧,新一天了,意味着可以新的开始、新的可能。但是望着熟睡的世德,我禁不住从肺腑中长长叹出一口气:他是上天派来修理我的吗?叫历练也罢,但横竖都是来给我增加磨折的。
再次想到刚才唤醒我的那个声音。沉稳,温和,有力,空灵,却又带有些微劝导。会不会——我突然意识到另一种可能——这个声音不是让我从刚才的噩梦中醒来,而是,让我从人生这场幻梦中醒来?
如同我是世德的门,他经过我而下定决心寻求开悟,是否他也是我的门,是上天创造给我的情境,让我也醒来?
某种程度上,世德能够意识到人生虚幻,所以去追寻实相,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彻悟和醒悟。他口口声声要开悟,但会不会,他意识到人生虚幻那一刻的彻悟,其实已经算是开悟?也许开悟是一个长期停顿在那种状态的过程吧,而非一个短暂的瞬间?我并不知道。那么,是上天通过世德,一再创造出种种情境,为了让我也彻悟吗?
醒来,醒来……我陷入遐思。
世界如果是Maya,是幻相,那么世界根本就是一个谎言。可是我却不愿把谎言看成世界。借假修真,借假修真。也许世界存在的目的即是一个修炼场,让我在其中淬炼,翻滚,越是痛不欲生就越接近完成。
我出生在13月亮历的光谱之月,于是我人生的关键提问是:如何释放与放下。我的kin,星系印记是太阳的黄战士,所以我才能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灰心,但从不绝望。
但是,我所追寻的男女之爱,是真实存在的吗?会不会,我毕生寻觅的不过虚无……
也许这就是我今生的课题,注定寻觅,注定落空,让我在这一次次挫磨中醒悟?
然而醒悟什么,醒悟一切皆空,只是幻相?那我早已知道这些。只是我更愿意自己是一个玩得起输得起的人,无论何种原因,既然投身这个世界这场游戏,那便一直玩下去,尽我所能地体验它。而也许,我不愿像世德那样中途退出,是因为游戏还并没有令我觉得乏味,尚且乐在其中。
那么醒悟什么,爱之真谛?让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爱是什么,有没有可能达到,达到又有无可能坚持?还是让我明白,我所寻求的男女之爱并不存在,或者存在也仅是一瞬,不可能持久?
抑或上天也好、灵魂也好,有其它想要我知道并习得的东西?
我不知道。
所以无从醒悟。
我不知道世德的本质是不是王子,也许只是一只青蛙。但初时的他确曾给过我王子的感觉,而我现在也并没有意愿去重新寻觅一位王子,所以如今,我一面希望能以吻与爱唤醒他,一面做着第二手准备——坚信青蛙有变成王子的潜质,期待在我给予了足够的接纳和爱之后,转化发生。
但什么是足够呢,什么时候足够?
世德起床后,我们去湖边漫步。他精神气色不错,也还没有切换入冥想状态,我们牵手走在木栈道上,说着一些日常的话语,诸如天气、湖水、荷花、绿植,如同一对普通情侣。感到他现在是较为开放的,还没有穿上要开悟的铠甲被那些灵性的观念包裹得密不透风,我便和他说起今早睡梦中听到的那句唤我醒来的话语。
“你不相信梦境有其寓意那些,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有这样多、以及这样奇特的梦境?你真的觉得毫无意义、只是巧合?”我说。
世德脚步放缓,深思着。
“你有没想过,许多灵性的东西,其实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像是神话甚至封建迷信?”
“也许——”他慢慢说,“梦境确有其含义。”
“当然有。”我热切地说,“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梦见我裸体在冲凉房外晃,四周人来人往?”
过去那时差不多他每天都会梦到我。
他嗯一声。
“你自己解梦说,是因为内心的不安全感和焦虑——”
那时他还说,他对我的爱不够确定,不确定我对他爱的决心,患得患失,每当我不开心,他都有一种错觉,觉得我们随时会散,生怕我因为一点不愉快就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怀疑感情,怀疑他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