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蒨正在帐中,与佐史们一同用晚饭,此刻帐帘一挑,紫衫白袴的少年,从门外怯怯地走进。
刚才还喧闹的大帐,瞬间安静,能清楚地听到有筷箸掉在地上的声音。
陈蒨仍是不由呆住,那少年穿上这套华丽衣衫,哪里半点像贫家子,分明是位五陵少年。
少年的脸很干净,比之前见时更加白皙,头发乌黑发亮、光可照人,两腮微微泛红,闪着珍珠光泽的桃唇轻轻抿着,眼帘半垂,神情有些拘束不安。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真俊。”庾持双眼打量少年,微笑道。
陈蒨向少年招手,道:“韩蛮子,给诸位长官行礼。”
少年不敢抬头,跪地拜道:“小人拜见诸位长官。”
“子华,这孩子打哪来的?”庾持好奇地问。
“今早在建康城外遇到,便叫他跟了我。”陈蒨道。
“还以为子华的病好了,看来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遇见这么好的孩子,老头子我见了犹生怜爱,何况子华乎,也不怪会旧病复发呀?哈哈哈——”庾持抚须笑起来。
“子华什么都好,就是放不下一个字。”到仲举转动手中酒盏。
“德言在责备我吗?”陈蒨道。
“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古之圣贤都这么说,我又为何责备?”到仲举放下酒盏道。
“圣贤所说,应该不含断袖之好吧!哈哈哈”华皎大笑说。
帐内所有人闻之都哄笑起来,少年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只觉得刚才说话那人声音耳熟,便抬头望说话那人。
这一望,韩蛮子、华皎两人的目光对撞,竟都呆住。
蛮子认出这不就是何郎主在酒楼里宴请的那位朝廷官吏,他不是侯景宠臣王伟的属下吗?怎么会坐在这里?
华皎认出这不就是那个山阴干货商宴请自己时,侍候在侧的美丽少年,他不是干货商的随从吗?不管多少钱都不肯做娈童的孩子,怎么会答应跟从了陈蒨?再一想,大概也是没能抵住京城纸醉金迷的诱惑吧!
“你们笑够了没有?还是喝酒吧!”陈蒨尴尬地岔开话题。
蛮子起身上前,捧起鸡首壶帮着斟酒,陈蒨与佐史们继续推杯换盏,此时庖厨将做好的炮豚送入,蛮子便帮着分肉,用筷子拣到每个人面前的食案里,一边又用眼睛观察他们的耳杯,谁的耳杯空了,就及时地上前添酒。[鸡首壶,南北朝时用于盛酒或盛饮品的器物,青瓷制成,壶嘴形如鸡头。起初烧制的鸡首壶,壶嘴仅是装饰,不通外界,后来通外界,壶内的液体可以流出,是后世各种水壶的前身。] [炮豚,烤乳猪。]
晚饭用毕,蛮子和侍卫们一道把碗筷收拾了,然后又给帐中众人奉茶,陈蒨与佐史们又海阔天空地说了好一会话,最后还是到仲举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别耽误了人家的好事。”
于是,众人起身嘻笑着告辞离开,大帐里一下变得空旷安静。
陈蒨起身,回到寝帐,吩咐骆牙准备沐浴。
蛮子把这边帐里收拾干净,也回到寝帐,见骆牙正领着侍卫们往浴桶里倒热水,知是陈蒨要沐浴,赶紧上前帮他宽衣解带,陈蒨坐进浴桶,挥了挥手,骆牙与侍卫们都转身离开,蛮子愣了一下,也想转身出去。
“韩蛮子,你过来。”陈蒨将手中粗巾递向少年,道:“给我搓背。”
蛮子赶紧上前,接过粗巾时,赫然惊见陈蒨的手腕、手臂上有许多横切的旧伤疤,心里不禁胡疑,这些伤疤莫非是他想用刀割脉自杀留下的啊。
等蹲下身给陈蒨搓背时,又惊见陈蒨宽阔的脊背上疤痕纵横交错,像是受过很严重的杖刑,胸背两侧肩胛处有像被利刃穿透过的疤洞,甚是吓人。
“旗门说你吃了整整一盒澡豆,哈哈哈——”陈蒨闭着眼,享受着少年力道正好的搓擦,突然大笑起来。
蛮子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小人家贫,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让太守见笑了。”
“呵呵……,别说是你,前朝王大将军,也不识澡豆呢,只怪骆牙没跟你说清楚,我让他安排人侍候你,怎么还弄出这么个笑话。我倒不是心疼澡豆,只是澡豆里含有多种香料,怕你吃多了,会坏了肚子。”陈蒨仍闭着眼,微笑道。[王大将军,东晋权臣王敦,名相王导的堂兄。]
蛮子见陈蒨没有责怪,还替自己担心,心里不禁高兴,道:“当时闻着香,便囫囵几口吞下了。”
“对了,没见你吃饭哪!旗门——!”陈蒨对帐外大喊一声。
骆牙快步进帐,陈蒨沉下脸喝斥道:“你怎么办事的?怪不得他把澡豆吃了。这孩子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饿着肚子怎么侍奉我,快去叫庖厨做顿好吃的来。”
“唯,唯,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办!”骆牙惶恐出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