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还不参拜一下!”老僧回头看着梁少顼,好似对他的突然闯入并不意外。
梁少顼本不信佛,却是出于礼貌,也受这阁楼老僧的感染,对着铜佛跪拜下来。
一仰头,却看清楚了跪拜的是何物。
此处已经没有房屋,是屋和山体的连接处,黄色的幔布向两边撩开,后面就是裸露的岩石,里面供着一位高不足五尺,瘦如蚱蜢的“佛”,适才看到的铜像,并不是什么铜像,而只是一个铜铸的面具。
铜面具里面是用枯草绑成的一个身体,根本没有人形,只用血红色的披风包裹着土黄色的布料,看上去有些慎人。
震惊加惊诧之余,梁少顼踌躇着还是问了:“师傅,你可有见过一个年轻的后生,穿白色衣服,年龄和我相仿。”
老僧点头,“见过,他也和你一样爬上了我这座寺庙,参拜了我的佛。”
梁少顼一阵惊喜,“那他现在身在何处?去哪了?”
老僧苦笑:“我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收留一个人,他早走了,去找他想要的东西去了。”
梁少顼听明白了这个老僧的意思,“既然如此,打扰了,告辞。”心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多呆一刻都觉得恐慌渗入脊髓。
“施主留步,”那老僧叫住他,“敢问施主姓甚名谁,可知道你自己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梁少顼想,既然黑竹岭围城上下都千方百计的防备,那么黑竹岭也不能太过直白,于是说:“在下梁少顼,从三岔口来,要去寻表弟回家。”
“不,你是在寻找你自己。不是别人迷路了,而是施主,是你自己迷路了。”
梁少顼感到莫名其妙,心里想着还有急事,不与这老僧多纠缠,便告辞道:“既然师傅没有见过我的表弟,那在下就去别处寻了。”
“施主留步!”那老僧又叫住他,从蒲团上站起来,到一旁的书架上摸索了一会,拿出支笔,刷刷写了几行字,用一个发黄的信封装起来,还煞有介事的烧了一个火漆上去。
“贫僧法名楞恪,施主此番要去京城,麻烦帮贫僧将这封信送到五味茶楼的玉衣公子手里,你到了京城,随便这个人打听,就能找到五味茶楼。”
梁少顼想要拒绝,“抱歉,师傅,我是出来找我表弟的,找到了就会家,或许不会去京城。”
那老僧笑了笑:“施主可相信缘分天注定?你此番出门,要找的人定会出现在京城。”
梁少顼觉得奇怪,但是心里是惊喜的,“师傅难道会未卜先知?”
“非也,贫僧是僧人,又不是道士,既不会卜算,怎么会未卜先知。”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找的人会在京城?”
“此乃因果轮回,其因早在半甲子年前就注定,其果很快就能显现,等到施主得到了正果,就会明白贫僧所说的意思。”
梁少顼觉得这话听着高深莫测,但是最多的还是莫名其妙。见那老僧双手托着那封信,直伸到了梁少顼的胸前,恳切的看着他,“施主务必要帮贫僧这个忙,将这封信亲自交到五味茶楼的玉衣公子手里,切勿假手于人,也请务必保重自身。”
叹了口气,想他这么老的人,腿脚肯定不方便,反正出来找人。常听人说,得道高僧说话,可能一语成谶,说不定真的如这位老僧说的能在京城找到,帮他送信也权当是尽一份感谢之心。
于是接过来,为了避免他担心,很慎重的塞进衣领里面的衣兜里,“师傅放心,我到了京城,定会去找五味茶楼,找到那个玉衣公子,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他。”
老僧满意的点点头,又从手腕上褪下来一串佛珠:“要是五味茶楼的人拒绝你,你就把这串佛珠交给他们,玉衣公子看到这串佛珠,定会来见你。”
梁少顼接过那串黑色的佛珠,黑色紫檀木佛珠,包浆油光发亮,看就知道用过很多年,也能作为代表身份的信物,“师傅放心,我定帮您把这封信送到。”
老僧仰天长笑,“哈哈哈……贫僧与施主有缘,你记住贫僧的法号,楞恪,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还会来找贫僧。”
梁少顼从阁楼上下来,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北斗寺,夜已深沉,不如便原路返回了芙蓉镇。
适才拉客的店小二还站在悦贤客栈门口,看见梁少顼,忙迎来上来。
“客官,你回来了,来里边请。”
梁少顼一愣,“你知道我会回来?”
“还用说嘛,我当店小二站在这里这么多年,可是阅人无数,我看客官气宇不凡,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因为悦贤客栈是芙蓉镇最好的客栈,别的小客栈你肯定看不上。”
梁少顼刚刚来回白跑了一趟,正疲倦着,听到这话顿时举得挺舒畅,于是走进去:“我要住店,一个房间。”
那小二将他领到前面的账台前,愉快的吆喝,“一位客官住店,上房——”
“你们听说了吗,镇北大将军胜战归来却被革职查办,听说原因是因为调戏皇帝最宠爱的玉妃娘娘……”
正等着账房先生安排房间,却听见客栈中间那张桌子上的四个人在高谈阔论,声音响得整个客栈都听得见,于是干脆坐下来听他们说什么。
“这事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啊。我记得很多年前,也有一位将军和王妃勾结在一起,被当场捉奸,后来全都处死了。我还听说当年的小王子并非正统,而是王妃和那将军的私生子。”
“我倒觉得不可能,如果真的是私生子,那王妃便是犯了欺君之罪,早就诛九族,皇帝肯定将她挫骨扬灰,为何还会葬入帝陵,与先皇合葬,而王妃的亲兄弟也得以安然无恙,只是发配边境而已。”
他们这样谈着,客栈里的其他客人也都竖起耳朵听,吃饭的喝酒的,准备去房间的,都停在原地,听他们说新鲜的趣闻。
一个年岁较高的商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你说的这件事多半也是无中生有,眼下却有一件天大的事,朝廷派崇将军查军饷贪污案,结果你猜怎么着,查到了郑国公,证据确凿,案子已经盖棺定论。三朝元老郑国公,就要被斩首示众了。”
另一个桌的客人也说:“我听说这位郑国公是开国元老,还是太子太傅,为官多年却家境贫寒,任谁都不会相信他会贪污,居然还抄了家,听说翻遍了整个宅子,搜出来的银两连支付那些抄家士兵的工钱都不够。”
一个刚从外面进来人立在堂中说:“没想到,这种惨绝人寰的风水也会轮流转,现如今轮到了三朝元老郑国公了,细细算来,这几年皇帝大刀阔斧,把原先的文官武将都清理了一遍,元老大臣竟是一个都不留,老太后排除异己,这恐怕是一个警示,国家危矣……”
梁少顼拉住那个从他眼前经过的店小二,一问才知道他们说的是京城的事,这几天京城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刚刚凯旋归来的镇北大将军被革职,战功赫赫却被夺了军权。
另一件大事是郑国公被冤入狱,文武百官都联名上书,请求皇帝翻案,却得到皇帝更为迫切的要处置这位国公元老,现在已经关进了天牢准备处斩。而天下各路的草莽英雄正在想办法的去营救。
一个血气方刚的声音站起来说,“虽然朝廷无能,奸臣当道,还有许多绿林豪杰,草根英雄,听说了吗,天行道正在召集各路英雄,一同上京去为郑国公大人请命。”
梁少顼有些奇怪的看着那个说话的人,坐在客栈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五个年轻人,都是普通平民的打扮,说话的是一个长相敦厚的年轻人,看着和表弟郁乐差不多大,头发营养不良的发黄,衣饰是窄袖紧绔,厚底草鞋,看得出准备长途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