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男人比以前安静多了,不发疯,不痴癫,安安静静的跟在明亭的身边。
他回来之后,总在发呆看明亭的侧脸,眼神直直的,发着痴,显然看失神了。
明亭停下敲木鱼的手,平静问道:“在看什么?”
谢斓脸突然一红,别扭的移开视线:“你管我看什么,又没看你。”
明亭闻言不再问话,继续敲击着木鱼,咚咚声让人心绪安宁。
天愈发的青蓝,天气温暖絮日让人舒心。
这一天和尚继续修行,准备去往下一个地方。
谢斓手牵烈马,单脚一踏利落上马,缓慢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良久,他一咬牙,狠心道:
“我以后不杀人了。”
此言一出,明亭偏头望向他,这个杀人如麻、戏弄人间的魔鬼,是怎么说出我不杀人的话?
谢斓直直看向他,认真重复:“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我就控制自己一天。”
明亭眸底掀起波澜,他微微睁大眼睛。
不知不觉间,那个疯狂怒骂的神经病变得安宁稳定,在他身边的嬉笑怒骂都和常人无异。
那人上挑张肆的眉眼含着柔情,他咧嘴一笑,得意忘形:
“同理。敢离开我一天,我就杀一天的人。我看是我杀的多,还是你离开的时候多。”
明亭定看着他,眉间远山舒展,雪白的僧袍在寒风中蹁跹,勾勒出他修长完美的身形。
世间妖魔万千,能渡的有几人?偏偏眼前这个魔,为情所困自愿由魔渡人,如此轻易又沉重的就做出承诺。
谢斓对他笑得放肆:“和尚,你为什么笑?”
明亭微愣,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泄露了情绪,转瞬间又恢复成了淡漠的僧人样子,只简单瞥了谢斓一眼,又重新往前走。
谢斓驾着马匹,他跟上了明亭的步伐,嚷嚷道:“你是修行渡魔的僧人,又不是以自虐获得感悟的苦行僧。对自己好点怎么了?有马你不骑,偏偏走这十万八千里的,不累吗?”
明亭淡然:“不累。”
“我觉得你累。”谢斓说完这句,忽然从马上俯身,精瘦的手臂揽住明亭的细腰,把他抱上马按在自己怀里。
明亭居然没有挣扎,他坐在马匹上,鼻尖萦绕着谢斓的味道,他的脸埋在这个人的胸膛里,结实的肌肉硌得脸疼。
谢斓在他耳边温柔道:“让我抱抱你。”
明亭颤动着睫毛,他安静的把自己缩在谢斓的怀里。
有片温软落在他的脸上,颈上,锁骨上,又落在他的耳尖——这是谢斓的吻。
头顶的闷笑让胸膛震鸣,明亭细韧的腰间有手掌在抚摸。
佛子突然一怔,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心尖上丛生的情意。
如细雨连绵,柔软不息,妄为生长。
一如他心中那本不该有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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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的相伴相随,谢斓和明亭感情愈加深厚,几乎称得上形影不离。
他这几年病发的频率增加,单单闻着明亭身上的味道已经不满足了,头痛欲裂几欲寻死。
为了缓解谢斓的病情,明亭把他带回了清心寺。
他端正跪在主持面前,精致柔和的眉眼平淡无波,为身后奄奄一息的青年求寺里的宝藏——《清心咒》
这两人的交谈没维持多久,听清明亭的请求,苍老佝偻的主持深深看了谢斓一眼,让他先出去。
在明亭眼神的示意下,谢斓真出去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只是主持从大殿里走出来后神情复杂难辨,看着谢斓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摇头,默默走远了。
身后的明亭走近,对发呆的谢斓道:“随我回房。”
谢斓冷不丁:“你拿出了什么,求《清心咒》?”
明亭神情淡漠,对谢斓难看的脸色不以为意,重复道:“随我回房。”
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明亭不会对他说自己拿出了什么。做不到欺骗,那就一个字也不蹦。
谢斓套不出他的话,也套不出圆滑程度更深的主持,就嗤笑一声:“谁稀罕知道?受罪的是你,跟我有关系吗?”
白衣僧人抬步向后院走,彻底无视身后的青年。
见明亭不在乎他的冷言冷语,谢斓不甘心的凑近,问:“到底是什么?你别这么蠢为我付出些什么,就算有《清心咒》我也就是多活几年的事儿,早死晚死都没区别,我现在死也……”
明亭脚步一顿,他隐忍垂头,细白手指捏紧檀香佛珠:“闭嘴!”
谢斓被他一凶,反而惊了:“你生气了?”
佛性禅心,六根清净的明亭,居然会因为他这几句话生气,人间奇观!
明亭见他看出来,干脆也不装,闭了闭眼:“你不会死。”
“我会死。”谢斓残酷的揭露这个真相,他不给人留幻想的余地,赤裸裸的,“我会疼死,会吐血而死,我肯定会死。我活不过二十四岁,这是谢家畸形结合创下的百年诅咒。”
明亭没再说话,冷冷看了他一眼,拂袖转身回了房里。
谢斓在原地呆立半晌,犹豫着没跟上去。
夜晚降临,谢斓赤身裸体,脚掌踩在圣洁的寺庙地上,他难得紧张到说不出话,敲响了佛子的木门。
开门的明亭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修长匀称的身体牢牢抱住,耳边传来谢斓嘶哑的低声。
“和尚……和我欢好。”
明亭茫然看他,不明白谢斓在说些什么。
“我不破你的戒……”谢斓紧张的咽着口水,“用其他方式来欢愉,只是一些游戏道具……不算破戒。”
明亭想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他拒绝不了谢斓的请求,面前这个青年浑身赤裸,面似妖孽,哀哀恳求的样子实在可怜。
得寸进尺的魔头马上发觉佛子的动摇,他连忙把人打横抱起,走向床榻,把人安放在干净素洁的硬床上。
他手指紧张到发抖,杀人如麻的魔鬼此刻像个没见过世面愣头青,寸寸剥离着明亭的衣服,低声哄道:“你,你别怕……我是在谢家熏陶出来的……游戏不会痛,不会伤……把一切都交给我。”
明亭喘了一声,下意识想抗拒身体的欢愉,手脚又被谢斓强硬的压下。
喘息声很快在房间荡开,偶尔间杂些哽咽,明亭把一切都交给了谢斓,对方热情似火的对待佛子,酥麻的电流很快在体内激荡开。
明亭恍然意识到,这游戏不正经。
……好混账的游戏。
等到一切结束,明亭一身亵衣跪坐在案前,沉默的拨弄着手上的佛珠,无声隐忍克制。
谢斓趴在他的身上,吻了一下他的侧脸,声音沙哑:
“我不破你的戒,你还是你的佛子。”
谢斓眉眼餍足,他口吻轻佻且认真:“你是高风亮节,前途无量的佛子,我只是一个纠缠你的魔头,你别从高台坠落。”
也不是非要满足身体肉欲和人在一起缠绵,名声上属于他缠着佛子不放手,到时候死在哪一边了,那明亭还是那个出尘脱俗,遵守戒律清规的僧人,世人提起来也就唾骂他两声而已,跟明亭有什么关系呢?
他缠着,跟着,从天涯海角到地老天荒,如果有一天不幸死在了疾病里,那僧人求佛渡魔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明亭的拇指摁上佛珠,听着耳边规律的珠响,佛珠碰撞,撞出具有韵味的佛音。
良久,他轻声道:“不会死。”
谢斓默然不语。
庙堂之上无人语,万般无奈咽心中。
点那人间三炷香,求不得,放不下。
清心寺果然是平心静气的好场所,这里的僧人不受红尘世俗侵扰,每日晨起打坐,殿堂听戒,吃斋念佛,在纷扰的世间换得一席安宁。
白蒙的天空飘起细雪,熏白了枝芽、地苔,本就清寂的寺庙来的人更少了,幽静沉默。
谢斓死在了这一天。
他头痛欲裂,连梵音和檀香都止不住心中的暴虐,明亭日日夜夜为他念着清心咒,念到嗓音沙哑难听,喉咙涌出了血腥味。
在终于口吐腥血的瞬间,谢斓觉得自己真脏。
他体内就流着罪孽肮脏的血,何必让这血染脏干干净净的清心寺?
死就死在外面,别在这里污人地,脏人眼。
他咳嗽着,从床榻砸下,不管不顾自己虚弱不堪的身体,爬着要往外移,想走进那寒天雪地里。
明亭瞳孔微缩,连忙起身想去扶他。
“别碰我!”
谢斓躲开了他的手,气急攻心又吐出两口血,他恨恨道:“我要走!让我离开这里!”
明亭不想听,执拗要去扶他。
“滚!”谢斓随手拿起什么,就往明亭身上砸,“你他娘给我滚!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死了,你别管我!滚!!!”
明亭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他拿不出曾经漠然清冷的态度,对着暴怒狂躁的谢斓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对着谢斓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突然执着的男人要爬出这里,爬到外面的风雪中。
地上的身影渐爬渐远,爬出房门,爬进雪地,爬进林中,没有回一次头。
“回来。”明亭控制不住的轻声,“你回头……”
你回头看看我。
谢斓就当没听到,他闷头往前爬着,口中连绵的血滴坠下,在苍白雪地中极其醒目刺眼。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爬出了清心寺就满足了,在周边白丘和高树丛立的角落,谢斓终于抑制不住体内的剧痛,彻底瘫在地上。
他眼神空空,仰躺在地面,望着细雪飘零,想着刚刚明亭悲哀受伤的眼神。
“对不起啊……”
谢斓呢喃出这句话:“早知道这么喜欢你……”
我就不招惹你了,还让你这么伤心。
他一个早该死的混账,临死了还要拉一个佛子下水,果然生来就是原罪,他就不该活着。
“幸好……”
幸好没引诱你破戒,幸好你还是佛子。
这个漂亮又妖孽的青年还是咽了气,还没来得及说完最后一句话。
他胸腔空荡,腹充毒液,狼心狗肺,一颗心生来就是黑的,内里全是阴谋算计。
倒是临死的时候体会到了什么是后悔和庆幸。
实在造化弄人。
可悲,可叹。
让这一切罪孽随着逝去烟消云散吧。
阴毒狠辣,满身脏污的谢斓死在干净白茫的雪地里。
这是诸天神佛给予的恩赐。
平缓清脆的脚步声踩雪而来,那白衣僧人神情悲悯,俯下身跪在地上,把尸体温柔地搂进怀里。
他吻住了谢斓的额头,清泪从眼角滑下,满腔的悲哀苦痛化为叹息,哽咽声渐起。
佛渡魔头,以身饲魔。
心怀苍生变成心系一人,只是苍天有情也无情。
佛魔不两立,终一生一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