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从书卷中抬起眼睑,看向面前的展斜阳。
他不是想瞒着他,只是这种痛苦他自己承担就够了,实在不愿身边的人都跟着一起难受。他还清楚记得卫信第一次见他发作落梦时的情形。
那时候母妃还在世。卫信守夜时母妃给他服用的药丸再一次抵挡不住落梦发作,他痛苦的忍不住撞向床柱,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着,浑身上下犹如千万虫蚁啃噬,酸痛麻痒。
卫信进来看到的就是那样的自己。他急忙抱住在床上翻滚着欲再往床柱撞去的他。
那时候年岁还小的自己根本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他犹如困兽般抓挠着卫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沉闷声音。
卫信怕他咬了舌头,硬生生掰开他紧咬的牙关,把自己的胳膊塞进他口中。
后来母妃来了,要拿软木换下卫信的胳膊,拿出冰蚕珠魄替他解毒。
卫信死活不愿意松开抱着的自己,无奈之下母妃只能这样替他解毒。卫信就那么陪着他一起受冰冻,一起受伤……
如今即使姜戎和墨离,他都不忍心让他们知道他发作时的症状有多严重。何况斜阳。
他知道展斜阳对自己的依赖。所以他怕,怕展斜阳知道真实情况后会和当初的卫信一样深受打击,伤痛难解。他自己的身子却总让别人来操心,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总之他不想告诉他真相。可如今经过昨晚的事,展斜阳怕是不好糊弄了。
晋王抬起头看着展斜阳,神情有些许无奈:“小义父这不是病,是中毒。”
“什么?”展斜阳一把抓住晋王握书的手激动地目眦欲裂:“什么毒?什么人敢给小义父下毒?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别急,听小义父讲。”晋王安抚着他的情绪道:“我身中之毒叫落梦。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中此毒了,怎么来的我亦不知。每每问起母妃只哭而不说,我也就不再问了。
此药日常并不发作,可一旦发作起来来势凶猛,看着极为吓人。其实平日里只要每晚按时服药便没有任何问题。”
展斜阳明显不信,小义父摆明了避重就轻。他总觉得小义父没跟自己说实话,可他偏偏想破脑袋也没听过什么“落梦”。
“既然按时服药就没问题,那昨晚又是怎么回事呢?”
“每隔个三五年它会来势汹汹地发作一次,药物也抵抗不住而已。”
展斜阳双目赤红地盯着晋王,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生怕再错过什么。
然而晋王脸上除了温温的笑意便是一丝无奈,除此别无其它。
“药王谷的《药王本草经》我从头到尾都能背下来了,其中第三卷就是天下奇毒和种种解药以及应对之法,却并未听过“落梦”二字。”
“落梦之毒,当今世间怕除我身上之外遍寻不着了。”晋王忍不住摸着他头顶低声笑道:“你别这么神色凝重,这“落梦”跟了我二十四年,我不也安然无恙。不过是偶尔发作一次罢了,也不过是看着凶猛,其实却并不严重。”
义父没跟自己说实话。展斜阳简直想一巴掌挥掉晋王脸上温和的笑意,他认识小义父九年了,最喜欢看他这张笑脸,可惜此刻他觉得这笑一点也不好看,太让他心酸,太让他疼痛。
“范师伯也解不了这毒吗?”
晋王摇头笑了:“若能解得了那我此番上青城就已经解了,何来昨晚那一幕。”
展斜阳把脑袋枕在晋王膝头,脸贴着膝盖,感觉着那温温地体温隔着衣料传来,想着昨晚那一幕,心如刀割。
晋王纤长的睫毛微微闪动,将满腹心绪深埋其中。
卫信端着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展斜阳跟只乖巧的猫一般窝在晋王腿前,脑袋搁在晋王膝头。
他知道展斜阳是吓着了,原来这无忧无虑世间万物都不见得会怕的少年也不是没有担心害怕的人或事,这不,王爷就是。
晋王抬起眼皮看向卫信,飞快地对卫信使了个眼色,卫信一愣,旋即明白,晋王是已经安抚好了展斜阳,让他不许多嘴把自己真实的中毒症状告诉展斜阳。他怎么会。
“那什么,饭备好了。我先给少公子打水让他洗漱一下。”卫信干咳一声道。
晋王点头,收回放在展斜阳头顶的手,改为捏他的脸颊,“去洗漱一下用饭吧。”
展斜阳蹭了蹭他的手心,不情不愿地随卫信去洗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