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撩拂开半扇玻璃窗,落地纱帘款款掀飘,泄入一点喧嚣吵嚷。
盛欲若有所觉,连忙走去窗边,望见稀疏两簇试放的烟花在山顶窜起。
难怪这里安静,原来是她走错地方了。
转身打算离开时,余光视角徒然瞥到一抹影,盛欲下意识扭头,恍然发现竟然有人坠溺在泳池里。
池水粼粼蔚蓝,盛欲看不清对方长相,但常年描摹人体模特让她练就一副好眼力,轻易目测对方个头超过185cm,体态修瘦。
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酒店客人都去山顶晚宴上看烟花了,整个玻璃塔房空无一人,泳池内也只有那个白衣黑裤的男人,仰面平躺在池底,自始至终,纹丝不动。
看起来情绪十分稳定。
以为男人潜入水底,是在挑战什么人体极限憋气运动,“挺能憋啊。”盛欲忍不住发笑。
蓦然,烟火于天际炸开,光斑崩溅堕海。
火光大亮的一刹,盛欲抬头看向对面矗立的老式座钟,指针跳秒跑动,她隐隐感到有些异常。
一个人衣服完好地躺在水底,怎么看都有点怪吧?
就算她不太懂那些极限挑战,常识总有。
正常人水下憋气最多也就一两分钟吧?从她进来到现在,怎么都有一分钟了,泳池下的男人却丝毫没有打算上岸的意思。
憋这么久不难受吗?
淹水的窒息感会刺激人的本能,而浅水池稍稍用力就可以站起。
他怎么一动不动?
可别……闹出人命来了。
想到这里,盛欲登时僵住正欲离开的步子,深深看了眼水下的男人,神色复杂,随即抬起手腕,目光紧盯住腕骨上的绿皮复古小方表,开始计时:
1、2、3、…
时间如水冷静无情,年轻男人就那样沉落在无人的、纯净透光的缸底。悄无声息。
28、29、…
他像一条恒久梦寐的人鱼,从不夜之海昳丽陨落。
波水是温柔的囚禁,“鱼缸”是他为自己亲手挑选的棺椁。
55、56、57、……
缭乱四散的烟花,冰冷褪逝,如同,讣告昭示。
此刻,山顶露台,一场盛大的、纸醉金迷的夜宴,正在如荼上演。
情侣拥吻嬉笑,人们宣沸欢腾,又共举酒杯。
池水内外,唯独他与世界相互观赏。
不过,盛欲想,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而已,说不定人家就是单纯练习潜水。
毕竟,这座玻璃房下面就是海。
不会有人选择在泳池里淹死自己吧?
‘也许只是想多了。’
她停止读秒。
‘别那么喜欢多管闲事。’
她咬咬牙,狠心转身。
“铛”——
零点整,
钟声敲响午夜。
敦厚闷沉的钟音,紧随“扑通”一声脆响,平静无波的水波骤然满溢出池面。盛欲纵身一跃,毅然决然破水而入。
然而刚下水她就后悔了,
冷水如寒冰入骨,霎时刺透她薄软皙白的肌肤,大腿隐隐传来挛痛,有抽筋的预兆。
搞笑吧!这酒店泳池的水竟然不是恒温的!!
水下,幽蓝混沌的阒静被一瞬打破。
盛欲强忍着冷意,鼓起腮帮,憋住气,一个猛力扎入池底。小腿灵活交替摆甩,身姿轻捷快速地朝男人游去,靠近他,伸手紧紧扯住他的衣袖。
浮力却钝沉逼过来,轻易飘起她的身体,急切中盛欲错乱地与男人十指交扣,借他的力把控平衡,拼命摇晃他的身体,试图叫醒沉睡的男人。
可她低估了水下救人的难度,也高估了自己。毫无任何救人经验的她,没多会儿便感觉到血氧消耗过快,胸腔传出的闷痛,愈发尖锐。纵使如此,两人十指交扣的双手仍未分离。
直到她忍不住窒息感,想要浮起换气的前一秒——
漠然闭目的男人倏然掀起长睫,睁眸,睇视着眼前细眉紧蹙的女孩。
身骨轻盈翩动,分明呼吸浅薄得快要溃散,见他醒来还能面露喜色,倾尽余力地一面摇晃他,一面指向池岸,想要带他上去。
但盛欲很快坚持不住,绷紧的脸颊已然忍不住松口,微小气泡自她红唇轻翕间,破碎吐出。
纤指渐渐卸力,一点点地,愈渐松开他骨节瘦削的长指。不料,未及完全抽离的这刻,男人迅速反手一把捉住她,施力拽过去。
下一瞬伸臂勾揽上她盈弱无骨的细腰,盛欲几乎失力摔进他怀里。
旋即视域在水中翻然倒转,盛欲直觉身体由轻至重,冷温褪去,她整个人被男人横抱怀中掀水而出。
水珠如露溅落,圈圈层层的波纹推叠,似无数花蕊舒展嫩瓣,争先放绽池面。
盛欲口鼻灌了水,超负荷憋气令胸肺灼痛,咳得脸色涨红,气都近乎喘不匀。
而相比她的狼狈模样,此刻抱着她的男人反而气定神凝,从容不迫地走向池岸,步伐平稳有力,似乎水下憋的那两分钟对他来说,只是安稳一梦。
咳得有些脱力,盛欲委顿在男人怀中,不停战栗,气息带喘。脸上糊着水渍,致使视线模糊似蒙着层雾,无法辩清对方面容。低度水温也冻得她脑子发懵,思维停转。
总之,当男人脖颈上,有一抹熟悉的长形绿色晃过视野时,她才有所反应。条件反射性伸出手,冰冷指尖止不住抖,轻轻碰触上去,指腹些微摩挲两下。
顷刻,男人身体略僵,被她的举动逼停步伐。
“盛欲。”他开口,声线敷着湿哑。
稍稍瑟缩了下手指,盛欲抬头,胡乱摸一把脸,看清了他:“江…江峭?”
也看清了他脖子上的那道绿,
——帕恰狗创可贴,她随手丢给他的。
江峭并未应声,单手将她抱坐上池沿。自己却没上岸,就那样站在水中,站在她面前,灯影幢幢斜拉下他清拔高挺的身影,重叠在她纤妙曼美的影子上。
凉风经过背脊,盛欲冷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想要挣离他的怀抱上岸穿衣服。
刚扭过头,却冷不防被他两指捏住下颌,扳正回来,和他重新对上视线。
男人同样湿漉着全身,发肤泛出清贵寂冷的质感,就像月色不会被烟花掩没。
他的眼神幽稠连丝,如有实质般一遍遍辗转在她眉眼,不断记忆她的容貌。
“为什么又这么莽撞来救我?”他声音平静,是潜藏决绝的坦然。
什么为什么?紧急情况当然是慌慌张张啊!
盛欲正要开口,塔台入口却在此时出现一道纤靓的身影。
“盛学姐你在这里吗?好黑啊妈耶!”
是冯珍琪久不见盛欲出现,正在到处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