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
胤禩坐在书房内,下首是他倚重的几位幕僚, 阎宽赫然坐在胤禩的左下手。
“此次事情, 不管是谁挑起, 必定带着险恶目的。万岁爷这几年的手段越发疲软,只待明后日看看万岁爷的想法,若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尚且还有时间整顿。”其中一人温声说道, 看起来不是那么担忧。
胤禩的想法原先也是如此, 可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一般。
阎宽阴测测地说道,“不论是谁提出此事, 至少他把所有的阿哥都拉下水了。郡王爷,您可知道如今户部的情况?”
胤禩摆手, “户部的那几个人现在都被皇阿玛压在户部彻查, 眼下谁都不能和他们直接接触。”
康熙帝的人手都在盯着, 谁在这个时候伸手,怕不是得狠狠剁了。
“若是能够知道户部的详细情况便好了。”左丘感叹道。
康熙帝对六部把持得很紧,哪怕这些皇子阿哥都曾经入六部轮值过, 然那不过走了过场,很快便没有了痕迹。康熙帝是不可能让这些阿哥插手更多的内层事务。
“八爷,宫内又召见了温凉。”
“该死!”左丘用力地捶了捶桌面, 胤禩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温凉实际的身份他们都清楚,康熙帝一再的召见温凉,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是件好事, 更别说还是在今日这般关键点上。
胤禩沉声说道,“皇阿玛对温凉越发看重,然此前我等在西山对温凉动手以及官道上的事情,许是被皇阿玛察觉,不论究竟有无怀疑到爷身上,温凉的事情都不能再动。”
西山的事情没有证据,官道中毒的事情推给了胤祉,然康熙帝并非愚蠢,这其中微妙的不妥当早被他所掌握,胤禩这两年的很多动作都受限于此,不能大动。
阎宽低声道,“有人比我等更着急。”
胤禩挑眉,半晌后笑道,“的确如此,便希望太子能够有点用,不要惹来其他的事情。”话是这么说,胤禩想必更想要胤礽闹出点什么事来。
一废太子后,哪怕胤礽被重立为太子,那三十几年塑造起来的威严早便消失殆尽,若不是有着东宫在后面撑着,如今胤礽在胤禩眼里不过是纸老虎。
虽百官举荐的事情让胤禩有些出乎意料,然心中也很是庆幸在最后关头转变了想法,不然眼下被康熙帝一再训斥的人便是他自个儿。
然思及此处,胤禩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哪怕他自个儿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张明德相面的事情早便让康熙帝留下深刻印象。
康熙帝虽不再提起此事,然胤禩很是清楚康熙帝对这种事情的看法,他在康熙心中形象必定一落千丈。
胤禩有些头疼,更加不甘心。
张明德此人已经被他扣在府内,若非眼下杀了他有违形象,又担忧被康熙所知以为他杀人灭口,此人必定死无全尸!
阎宽道,“不论万岁爷是何想法,眼下八爷需要做好部署,免得日后若是皇上清查起来,我等手忙脚乱。”
这等事情具有普遍性,若是以朝官来论,不论是谁都有这样的情况。若是清查的话,做事者必定会惹来百官敌视,为了这点,处理时必定慎之又慎。
胤禩心中明了,然更关键的是,无人知道此刻康熙帝的想法,若是……胤禩的思绪又滑到温凉那边,心中感叹,要是此人是顺从他的该有多好,眼下麻烦事情更多,甚至还腾不出手来料理他。
若是太子能出手,那也是好事。
乾清宫内,温凉侧脸打了几个小喷嚏,软软的声音让康熙帝挑眉,“你的伤寒还没好?”
温凉正色道,“该是有人在背后腹诽。”
康熙帝失笑,“不知你哪来的说法。”
温凉一本正经地强调,“只要十四爷在背后说爷的坏话,爷便会打喷嚏,此事某寻十三爷验证过。”
康熙帝眯着眼注视着温凉,片刻后发现温凉并没有说假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连眼角都露出笑纹来,“这可、这可真是奇闻。”
温凉淡定道,“自从十四爷知道这件事情后,便戒掉了背后吐槽爷的念头,想必到今日都不曾复发。”
康熙帝笑得前俯后仰,“我猜此事你出力不小。”
温凉不语,他只是不经意透露一二,胤祯自身的惊恐可与他无关。
康熙帝收敛笑声,摆摆手说道,“你可知今日朕叫你入宫作甚?”
吐黑泥。“吃饭。”温凉认真地说道。
康熙帝送了几个白眼给温凉,“实话。”
“某深以为这是某不该知道的事情。”温凉老实地开口。
康熙帝露出和善的微笑,“怎么会呢?这些事情你早晚还是要知道的。”
哦。温凉在心里默默想道,想来胤禛是真的不会高兴这个消息。
温凉抬眸看着康熙帝,试图拒绝。康熙帝认真摇头。
温凉道,“万岁爷可以直接颁布这个消息。”并非需要他入宫再转达。
康熙帝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说道,“朕心情不好,自然总得寻个人陪着朕心情不好。”
温凉眼里流露出微妙的情绪,道,“某的心情还算可以。”
“老四的心情可能不怎么样。”康熙帝挑眉看着温凉。
温凉抿唇。
“不然温凉同朕下棋,若是能十盘六胜,朕便换个方法来如何,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康熙帝含着笑意望着温凉,似乎笃定了温凉会答应此事。
“万岁爷打算明日便公布此事?”温凉道。
康熙帝回望着那书桌上叠成一堆的奏折,眼里露出冷意,“自然得让他们再惶恐些时日,才知道到底谁才是主子。”
户部欠银的事情他早便知晓,只是从不曾知道这情况是如此严重。户部尚书倒也是光棍,直接自请责罚。然此事若是如此简单,便不会惹来康熙帝大怒。
户部掌管着国库的银两,不论是税收还是进献的银子,最后都是收归国有。在往年赈灾及军事中才有拨款。这几年西北处安定许多,除了固定军饷外便再无其他支出。南方水旱灾害的确常有发生,然按着固定的数目来办,也能够支撑。如此说来,国库中的库银仍然能够支撑好几年的,然今夜他让人加班加点弄出来的账簿,整整少了数百万。
其中有旁的差错还未修改,康熙帝已经责令户部的人要整理出此事的前因后果,且包括账簿也必须重做。
康熙帝虽不是检查账簿的能手,然而其中的诡异处仍是有的,总不能轻而易举便忽视了这些。
温凉似是感觉到康熙帝的愤怒,也没有再提起此事,而是言道,“万岁爷,今日时候过晚,不若明日再战。”
“你该知道这不是个玩笑吧。”康熙帝含着笑意望着温凉,低声道。
温凉默认了康熙帝的意思。
康熙帝哈哈大笑,“老四该庆幸他身边有你这般兄弟,去吧,明日再言。”
温凉起身告辞,梁九功亲自送着温凉出去。
温凉登上马车时,回望着乾清宫的方向,半晌后才钻入马车内。梁九功一甩浮尘目送着温凉的马车离开,马蹄哒哒在官道上留下两道车轮痕迹。
夜色越发深沉,落不尽的雪依旧在无声蔓延,街道屋檐早便被白色染尽,温凉在马车内沉思着今夜康熙帝的念头,有着莫名的猜测。
若温凉的猜测为真,不管对温凉还是胤禛而言,尚且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温凉默然,在漆黑的车厢内漫不经意地想到,这是康熙帝早便打算好的念头,还是因为今日爆发的事情顺势而为,想必两者皆有。
就不知道究竟是为温凉造势,还是为旁人铺路。
温凉久去不归,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康熙帝对温凉的看重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胤禛有所感念,一人吃完了饭食后便在外书房处理事务。
子时未过,温凉回来了。
胤禛只以为皇阿玛召见温凉是为了今夜的事情,尚不知道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想法。
“爷。”
温凉打断了胤禛的思路,胤禛放下手中毛笔,看着温凉的眉眼,沉声道,“出什么事了?”温凉迈着笔直的步伐走到书桌前,尚未开口便被胤禛示意坐下。
温凉抿唇,依言而行,坐下后才说道,“万岁爷想让爷接手此事。”胤禛早有所感,也没有多大的诧异,只是此事被落实罢了。
温凉又道,“然万岁爷心中确有备选方案。”
胤禛起先不解,继而眼眸深沉,气息凛冽,“是你。”
温凉点头,“是某。”
这话仍有歧义,温凉总觉得康熙帝的想法不止如此,然没有其他的证据能够证明这点,只能暂时做此推断。
胤禛神色阴沉,站起身来踱步而行,半晌后摇头,“不论皇阿玛打算给你怎样的权力,若你沾手,他们恨不得把你撕扯干净,你到台前只会更惹人注目。”
温凉身份背景皆无,又无权无势,若是真的轮到他身上来,可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换做是胤禛,哪怕他们再恨再怒,都绝不敢对胤禛下手。
温凉漠然道,“想必万岁爷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论是为了保护温凉的安全,还是为了把温凉拘在京城,这都是非常好的理由。温凉敛眉沉思,心里盘算着康熙帝的想法。
胤禛入神半晌,缓缓摇头。
“某已然答应明日与万岁爷以棋定胜负。”温凉淡定地说道。
胤禛在温凉开口时便知道早晚是这样,只能无奈摇头说道,“你想来下棋都是不经心,便是和皇阿玛下棋,又能够赢得多少?”皇阿玛这举动更似是在刺探温凉了。
温凉的棋艺,胤禛心中清楚。随意散漫,乱来乱去,对他而言下棋是消遣,是能够随心所欲的游戏,哪怕温凉动手时再认真,都抹煞不去温凉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慵懒。
“某会尽力而为。”温凉淡淡言道。
胤禛蹙眉,回忆起温凉认真的模样,“先生大可不必如此。”
温凉摇头,“此事不论轮到谁头上都不是好事。然按着性格来,若是万岁爷想大动,能出手的人便是爷,以您的性格,在抹煞不去时便会狠下手段。其他的阿哥并非不行,只是考虑的情况过多。如果爷真的参与此事,会严重影响你与朝臣的关系。”
这不是好事。
胤禛凝眉,“他们不敢真的做些什么。”
“爷可记得前朝正德帝?”温凉抛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例子。正德帝可称得上是明朝奇葩皇帝中的战斗奇葩,随意散漫的程度前所未有,嬉笑怒骂真性情。可后世文官评价如何,史书上劣迹斑斑。
得罪了满朝文武的代价便是如此,当然依着正德的性子,想来百年后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胤禛淡声道,“若是他们以为我会在乎,那皇阿玛便不会选中我了。”
“爷自然不在乎。”温凉道,“然某在乎。”
既然有其他的方法,温凉并不介意尝试一二。只要他是胤禛的人,温凉所做的事情,自然而然会落到胤禛身上。然是胤禛亲手督促,以及温凉动手,其中差距甚大。
胤禛叹息地在原位坐下,“先生拿定了主意,又为何还要同我述说?”他颇为无奈,这眼下的情况倒转,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幕僚。
温凉抿唇,半晌后低声道,“某以为爷会生气。”
他目光淡淡,看不出什么神色,然那话语让胤禛微愣,继而轻笑道,“我的确很生气,不过并不是因为此事。”
胤禛认真道,“若是先生还同此前一般无视自身的身体,我自然还是生气的。”可这一次并非如此。
胤禛得以承认,在两个法子中,若是摒除私人念头,的确是温凉出头会好些,然这取决于康熙帝究竟是如何想。若他能一路保驾护航,温凉自然无恙,若只是挡箭牌,温凉的危险程度急剧上升。
温凉的视线在胤禛身后漂移了片刻,这才重新落到胤禛的眉宇处,“某向来都没有无视自身的身体。”
这话略微有些底气不足。
对温凉而言,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取得最大的效用,才是最合适的方案。他对此依旧保持这样的态度,然胤禛似乎对此很是反感,温凉才渐渐转变了想法。
次日清晨,温凉起身,铜雀端来洗漱的用具,他简单擦拭了手脸后,苏培盛便过来了。
温凉彼时还拿着柳条打算漱口,见着苏培盛过来便放下来,“苏公公过来是有事吗?”
苏培盛笑道,“前些日子忙糊涂了,爷让人给先生做些了衣裳,奴才整理出来让人送来了。”
温凉还没意识到“一些衣服”到底是多少,他点点头,便让铜雀去清点了。苏培盛见温凉尚且在忙,便告退了。
温凉等洗漱完后才从屋内出来,甫一出来便见到摆满了庭院的箱子。
这“一些衣服”可真是多。
温凉抿唇,见铜雀带着几个人忙活个不停。半晌后说道,“其中一部分暂且别收拾出来。”就算等会全部都放入衣柜,温凉也没有这么多的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