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一旁的侍女说祝隐洲过会儿会坐在自己?身边时, 沈晗霜微不?可查地眉梢轻蹙。
这个安排……
并不?合适。
垂眸看着自己那张桌案上的一应布置,沈晗霜一时有些疑惑。
她的确会对吃食有些偏好,自幼与沈晗霜一起长大的春叶便很清楚。
在家?里时, 春叶每日都会和其他侍女一起安排好这些。无?需沈晗霜提出来,送到她面前的便都是合她心意的。
是以成婚后, 沈晗霜虽也会考虑祝隐洲的喜恶,却不?会有意委屈自己?去迁就他。
和祝隐洲一起在明溪院里用饭时, 桌上不?只会有沈晗霜让人准备的合祝隐洲口味的菜肴, 也会有她自己?喜欢吃的。
但在外参与宴席时, 沈晗霜会客随主便,不?会特意挑剔什么。若没有喜欢的,便少吃两?口,等回家?再用些就是了, 不?至于专门换什么菜肴。
不?知祝隐洲是何时得?知或是记住了她的喜好。
沈晗霜敛下心神,神色不?变地落座。
每人的位置都已经提前安排好,她眼下也无?法临时换去别处。只是这个位置离皇后实在太近,也太过显眼了些。
不?多时, 沈晗霜便注意到,原本正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谈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散开,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沈晗霜以为是皇后来了,正欲起身行礼迎接, 却见从人后走出来的是一位有些陌生的姑娘。
但一眼便能?看出, 她应就是传言中病重的那几人之一。因她神色苍白,面颊凹陷, 目光也有些涣散无?神, 周身的病态十分明显,全不?似十几岁的妙龄少女。
而随着她一同现?身的, 便应是另外两?位染病的姑娘。她们三人都是被人搀扶着来的,想必是太过虚弱的缘故。
只是不?知,她们既然?已经病得?如?此严重了,为何还会来参加今日的赏枫宴。
沈晗霜不?曾听说她们的病会传人,但在场的其他人明显都有意避着她们三个。
此事越发显得?古怪了。
沈晗霜正欲收回自己?的目光,却不?期然?远远地与其中看起来病得?最严重的那位对上了眼神。
只一眼,沈晗霜便不?由得?心下生疑——
不?知为何,那位姑娘看见她时竟神色惊惶,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也霎时唯恐躲避不?及。
竟像是很害怕她似的。
紧随其后的两?人看见已经落座的沈晗霜后也面色紧张,难掩慌乱。
但沈晗霜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与她们之间并无?过节,甚至应不?曾有过什么来往才对。
她们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怕她?
沈晗霜还从未见过谁在看到自己?后露出过那般恐慌惊惧的神情,似是将她视作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直到那三人被侍女带着走到了她们的位置落座,沈晗霜心底的疑虑都不?曾消散。
而不?知是否因为沈晗霜的位置实在太过显眼,很快,便有一人径直朝着她走去。
在场许多人的目光都朝沈晗霜这边看了过来。
明老夫人和沈晗霜的两?位伯母都面色如?常,但坐在明老夫人身边的明姝雪却是眉头紧皱。
来之前她本是想一直陪在姐姐身边的,却不?曾想皇后将沈晗霜的位置安排得?那般靠前,离她和祖母有些远。
若不?是还记着在场的都是朝中大臣的家?眷,此处还是皇后办的赏枫宴,明姝雪已经立即起身朝姐姐那边去了。但眼下,她只能?暂时按捺着,时时关注姐姐那边的状况。
在众人有意无?意的打?量下,一身素雅裙衫的陈兰霜甫一在沈晗霜的桌案前停下,便对着沈晗霜俯首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还不?待沈晗霜有何反应,陈兰霜便垂着首,语气?柔婉而和顺地先开了口:“沈姑娘,从前种种均是我对不?住你,还望你不?要?怪罪。”
见状,或远或近的人这会儿都不?约而同地看着这一处。无?人知晓陈兰霜为何会忽然?来这么一出,却又都想看看沈晗霜会作何反应。
沈晗霜也看不?懂陈兰霜这做法,蹙眉回道?:“你我之间没有行此大礼的必要?。”
几月之前,陈兰霜按辈分是她和祝隐洲的长辈,按身份是太子妃,是沈晗霜见了她需要?行礼。
但如?今,前太子祝清已死,她们也都以各自的方式和之前的夫君分开了。于公于私,陈兰霜都不?需要?对沈晗霜行跪礼。
可陈兰霜不?仅并未起身,还柔声继续说道?:“若沈姑娘不?肯原谅我,我可以长跪于此,直到你愿意为止。”
沈晗霜心里一沉。
陈兰霜这是想在众人面前将她架起来不?成?
陈兰霜话里说着是为了从前她对不?住沈晗霜的种种而如?此,却又不?言明究竟是因为她于何时做下的何事,才会想要?让沈晗霜原谅她。
但沈晗霜怎么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原谅某件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陷阱?
沈晗霜虽曾因为旁人的误导而误解过祝隐洲与陈兰霜之间的关系,却不?曾因此而怪罪到陈兰霜身上。她至多只是一直以为祝隐洲想要?的妻子另有其人而已。
在长安时,沈晗霜与陈兰霜很少碰面,即便同时出现?在某处,两?人也都相安无?事,不?曾起过任何争执。
而到了洛阳后,虽然?李荷月跟陈兰霜曾明里暗里地贬低与轻视过沈晗霜和明姝雪,但那也都是口舌之争。
起码在沈晗霜的印象中,她和陈兰霜有关联的这几件事,都用不?着陈兰霜跪着来向自己?寻求原谅。
而若当真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严重到需要?跪求原谅的事情,沈晗霜便更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承了陈兰霜的跪礼。
是以陈兰霜的话音刚落,沈晗霜便平静道?:“我并不?知道?你需要?我原谅何事,但若你执意要?长跪于此,这与我无?关。”
闻言,陈兰霜仍然?俯首于地。
不?再言语,也并未起身,似是当真打?算一直跪着。
见状,沈晗霜忽而想起了昨日听见的那几名侍女议论的话——
昨日陈兰霜被皇后罚跪在凤宁宫外,难道?与自己?有关?
除了皇后之外,沈晗霜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让从不?低头的陈兰霜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这种事。
但无?论如?何,沈晗霜都不?会因为被陈兰霜的言行架起来便由她牵着鼻子走。
沈晗霜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再理会仍跪在不?远处的陈兰霜。
在场的人也都逐渐收回了目光,不?再刻意明显地朝沈晗霜和陈兰霜这边张望。
但众人心思各异。
祝隐洲和祝寻到的时候,陈兰霜仍然?跪在沈晗霜的桌案前。
在场的人陆续起身朝祝隐洲和祝寻行了礼。
祝隐洲目不?斜视,径直朝着沈晗霜走去。祝寻便出声让众人免礼。
看见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陈兰霜时,祝寻有些意外,但他并未多问什么。
祝寻很清楚,嫂嫂不?是会刁难人的性子。陈兰霜跪在此处自有她自己?的道?理,祝寻与她之间并无?交情,自然?不?会插手?。
沈晗霜也起身向祝隐洲和祝寻福了福身。
祝隐洲在她面前站定,温声道?:“不?必多礼。”
无?论多少次看见沈晗霜在自己?面前礼数周到地只将他看作是太子,祝隐洲心底都会有些失落。
沈晗霜越有礼有节,便越代表着,在她看来,两?人间没有任何别的关系。
祝寻悄悄觑了一眼兄长的神色,随即神色轻松地同沈晗霜说了几句话,才去了对面自己?的位置落座。
祝隐洲的桌案被布置在沈晗霜的旁边,他神色冷淡地绕过陈兰霜,在沈晗霜身旁坐下。
而此时,沈晗霜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为何会觉得?自己?的位置有些不?对。
祝隐洲的位置在沈晗霜的右手?边,二皇子祝寻在她正对面。而本朝以右为尊,按理来说,上首的皇后右手?边这个位置本该是太子的。
眼下却是她坐着。
沈晗霜自觉不?妥,正欲起身和祝隐洲换位置,却听见有内侍高声通报,皇后已经到了。
众人俱整理好衣冠,垂首朝缓缓走来的皇后行礼。
皇后还未走近上首,便已温声道?:“今日只是闲话家?常罢了,无?需多礼,都平身吧。”
在场的人依言照做。
除了陈兰霜。
如?此一来,一直跪在沈晗霜的桌案前的陈兰霜便尤为显眼。
缓步从陈兰霜身后经过时,皇后有些疑惑道?:“昨日便在本宫那里跪了一场,今日怎么又跪上了?”
“起来吧,别跪坏了膝盖。”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兰霜这才柔声回道?:“谢娘娘体恤。”
待皇后在上首落座后,陈兰霜才由长久保持的跪姿站起身来,转而朝皇后为她安排的位置走去。
任谁都看得?出,和来时一样?,陈兰霜的脚步不?似平常那般平稳。即便神色再平静如?常,她的步伐也有些不?自然?。
显然?是因为跪得?太久。
陈兰霜知道?有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但她仍然?面容镇定地维持着名门贵女的仪态,尽己?所能?地稳步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皇后因为陈兰霜与李荷月多次言语针对沈晗霜而惩罚她,想要?在人前折断她的脊背,羞辱她的颜面。但陈兰霜只能?恭恭敬敬地受着。
只因要?为沈晗霜出气?的人是皇后,是她无?力反抗的人。
在听闻皇后特意命人去将她请来行宫,以陈相嫡女的身份代表陈府随皇后参与今年的秋祈时,陈兰霜以为皇后会是自己?能?够争取与把握的一道?助力。
却不?曾想,皇后将她叫来,只是为了惩罚她,羞辱她,让人人都能?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卑微丑态。
昨日罚她在凤宁宫外跪至黎明,让经过的人都能?看见,不?曾经过的人也能?听说。
而今日,更是让她跪到沈晗霜面前去,求她原谅自己?。
俯首跪在众人面前时,陈兰霜并非感觉不?到旁人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异样?眼光,也不?是猜不?出祝隐洲绕开自己?时会是何种漠然?的神色。
但她无?力更改任何事情。
皇后一句重话都不?曾对陈兰霜说过,却让陈兰霜在所有人面前颜面尽失,徒剩一个相府嫡女的空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