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好这桩“人口生意”后便不再多说话,马车内一片安静。
返程途中,封楼聿没再亲自御马,而是运灵控制着车马行进。
鹿衔枝见封楼聿不走,泥鳅似的弹坐到一边,与他隔开一段距离。
封楼聿仿佛没看到她这幼稚的行为,自顾自从车中小案拾起一本书卷,低眸凝神,细细翻看起来。
少年半张脸沐浴在暖阳之下,另一半则隐匿于阴暗中。明花暗蔓般,一张脸,分割出两个极端,冲击着鹿衔枝的视感。
脸蛋还肿疼着,鹿衔枝心里的气还没消,越看封楼聿越觉得不爽。
她哼唧一声,视线一移,他手中深蓝色书封上的“国中史”赫然映入眼帘。
鹿衔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瞧,果然是“国中史”几个龙飞凤舞的滚金大字。
若她没记错,这种书一般是给学生启蒙尚学用的?
她看看封楼聿隽美俊逸的侧脸,再看看那本不符合年纪的书本,怪异感更甚。这种感觉就好比一个高三生拿着初一生的语文课本看得起劲。
鹿衔枝:“……”
她指着那本书张张唇,瞅了封楼聿一眼,突然想起他对她又掐又吼的凶恶模样,恼火万分,霎地把脸侧到一边,不搭理他。
封楼聿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问:“怎么了?”
说来也怪,他以前看书时总能很快进入状态,从不曾被旁的事情打扰心神。但不知为何,今日他有些难以聚精会神。
似乎,是因为她和他存在于同一个空间,他的余光难免留意到她。
鹿衔枝望他一眼,昂起下巴,轻哼一声,“你看的那本书太低级了!”
她早在穿书后几天就看过了!
她的语气谈不上有多好,甚至有些欠,若是一般人敢在封楼聿面前耀武扬威,以他的嘴毒程度,定能将人奚落得怀疑人生。
但此刻,封楼聿只是静静地看着纸页上的文字,淡淡道:“我知道。”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书?
他自有记忆起一直被封禁在盛锦楼,姬婳喊他什么,之后所有人就唤他什么。
他少时从未接触过旁的事物,时间总被各种巧学占据,却从未接触过文书。
故他年将五百,也就是人类少年十五岁时,琴棋画舞,泡茶调香样样精通,却唯独不识字,更不会写字。
直到辗转飘零多年,遇到封家二郎,成为封家三郎,他才有幸受教书先生辅佐。
可他终究错过了太多尚学的时间,一切从头来并不简单。封楼两兄弟都说他是他们见过的最聪慧的少年,他信了。
听封楼聿陈述完,鹿衔枝眨眨眼,心里对他的怨怼竟不知不觉消减了大半。
她讨厌封楼聿,讨厌反派,却无疑是对青玉存有好感的。
她不敢想象青玉在盛锦楼里活得有多窒息。大概,那儿根本就没有人把他当人看。
鹿衔枝说不上对封楼聿有多心疼,际遇不同便不存在感同身受一说。但也难免唏嘘。
封楼聿安静地垂眸看书,仿佛全然不在意那些了无自由生趣的日子。
十七岁的封楼聿虽如一把血腥无情的杀器,但在封家兄弟的栽培和善待下还算保持着一颗正常的心。
所以他可以向鹿衔枝坦然。总归那些不好的过往她并非不知道,他没必要遮遮掩掩。
但十九岁的封楼聿则全然不会。
那时候的他早就明白,就算他什么也没有做,如此不堪的来历只会让他沦落为众人眼中最肮脏的生物;只会让人把他当做美人贱种,当做下贱妓子,肆意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