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这人难道不怕死吗?
有嚣张跋扈贯了的胆大者,想要上去和那显得有些落魄的青衣人打个照面,顺便掀下斗笠看一看到底是谁,却又忌于自身实力不敢上前。
这青衣人虽没有什么风发的意气,却有在洛阳城中吟着禁词招摇而过的胆量;而且根据以往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看,会以一身这般打扮示人的,不用想也知道这青衣人必然不简单。
稍微平和不喜惹事的稳重者,都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有关这青衣人的印象,绝大部分都一无所获。
却也有那么一个似是想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岁不到的年纪,束发留须,眉宇间透露出一股少有的高人气派。
看着楼船从视线中缓缓淌过,中年男人不禁记起了一些由来已久的旧事。
那些旧事已经纠缠了上百年,是非难分,黑白难辨,说不清到底是谁对谁错。
中年男人一认出带着斗笠的青衣人后,一双深邃有神的眼睛便立即移开了。
他的眼睛里有了惋惜、怜惜、可惜的神色,摇头叹息道:“看来今天晚上,又有人要血洒洛阳城了。”
夜色愈来愈深,流向东北方向的河面愈来愈宽,在那宽阔的河面上,有不少的地方都升起了一抹水雾。
楼船随着河水,淌入了淡淡的雾气中。
顶着斗笠的青衣人,任由漫空的冷风冷雨吹打在身上,也任由千奇百怪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青衣人全身上下都从来没有动过一下。
连那一身青衣都被雨水打湿,不能在让风吹动。
唯一在动的,是从斗笠上落下来,正好遮住脸庞的青纱。
这北国的初春雨,与雪水没有多大的区别,落在人身上那是彻骨的寒冷。但青衣人并不觉得冷。
他全身湿透,依然挺胸抬头。笔直的胜过一颗大白杨。
看上去,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弯一下腰,低一下头。
在他的眼睛里,看过点点星光,看过满眼阑珊灯火。
那一场百多年前的烽火,从来未曾熄灭过,依然在风雨里漂泊。
他从中狂歌走过,在青纱斗笠下静看岁月如梭。
他知道,英雄和美人一样,必须要耐的住寂寞。
这区区的彻骨之寒,又算得了什么?
他全然无感。
只是心中潜藏的那股矛盾,却让他难以承受。他有自己至高无上的追求,也肩负着与生俱来的使命。
最让他痛苦的是,他不是达不到他的追求;而是他的使命,抑制了他的追求,让他无法继续追求。
举手可得,奈何偏偏不能举手。一百多年皆是如此。
若是不曾如此,他早已不在人间。
当年那一场论战,他也不会落败。
他有金剑一柄,可惜一直蒙尘。
他时常在想,后主那一阙《浪淘沙》中的“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这一句,是不是特意为他写写?
他想,应该是的。
于是他将《浪淘沙》最后一句“空照秦淮”,改成了“空负雄才”。
雄才依然在,可秦淮还在否?
不堪回首明月中的故国,还在否?
那灯火酒绿的秦淮,是不是已然物是人非?
青衣人不知。
他已有许多许多年没有回过金陵,没有去过秦淮,没有下过江南了。
他最多最多也只是在遇到打江南而来的人时问一句:“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请问阁下,祖堂山上,百里桃花尚在否?”
百里桃花何其壮观?
只是已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了,连是否留存于世都无法确定。
青衣人想过要回去看看,但又觉得有愧于故人子弟,一直不敢踏上归途。
归途易行,心结难解。
青衣人今夜来到洛阳城,便是准备开始要去完成他的使命,试着解开心结,心安理得的踏上回家的路。
青衣人已计划好每一步,今天晚上要走的是其中的第一步。
第一步的目的地,是在洛阳城东北方向临近洛水河畔的“傻人街”。
傻人街的尽头,正是洛水河出洛阳的地方,也是整个洛阳城最不显眼的一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却坐落着一间名叫“无歇”的酒肆。
“无歇”酒肆的其他地方,都与一般酒肆相同。唯有两点有些超乎寻常。
第一点是,没有哪个生意人会选在这么一个最偏僻的地方做生意。
第二点是,其他酒肆都有掌柜、有伙计,掌柜一般都上了年纪;而无歇酒肆没有伙计,掌柜也没有上年纪,不过是一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什么样的年轻人,会在这样的地方开酒肆?会又当爹又当娘一样的,不请伙计。
楼船在无歇酒肆外的河岸边一停下,立在船头的青衣人马上就看到了那奇怪的年轻人。
立在酒肆中的年轻人似是刚干完活。
正一边用一块雪白的帕子将十只比女人都要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的擦了个遍,一边冲步向酒肆的青衣人微笑着。
“看来今天晚上,我要赚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