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江关向北百里。
风卷黄沙裹着星火,贴着刀刃滚过。中年刀疤男手挥一把足有一人高的银刀,刀刃几次贴着对手脸面掠过,连其汗毛都被堪堪压下去,待银刀过面后又弹了回来。
对手是一少年,年不过十八,面上虽无刀疤,但眉宇间的凶厉与那中年刀疤男如出一辙。
他们是父子,爹叫徐漮涌,儿叫徐长麟,俩人身在平辽心也在平辽,可原本却是地地道道的萧宋人。
他们是临京城里的寻常百姓家,可昏君佞臣脚下的京城不养穷人,他们背井离乡流离在外,一直漂到边陲,又逢战火。
萧宋从不管流民,不管是平辽的,还是萧宋的……
徐长麟狼狈退开几步,缓了缓手上被反震的麻木,叫嚣道:“爹,你这也不行啊!”
徐漮涌:“臭小子,被我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还敢嘴硬!”徐漮涌咧嘴一笑,黝黑的皮肤倒更衬着一排白齿。
他右手肌肉绷紧暴起青筋,再度发力对着他儿劈去。徐长麟面前一横正迎抵挡,但显然力道不比其父,双臂不停颤抖。
“少将军加油!加油啊!”围观将士层层,为徐长麟助威。而他们和这对父子一样,曾经也是萧宋百姓,被战火催成了流民。
“嘿你们这群崽种!平日好生待你们,都喂了狗了!啊?”徐漮涌笑骂着,“怎么样,还不认输?”
“认输?不可能!除非把我打趴下!”徐长麟从咬紧的牙齿缝中挤出来几句话。
“行,是我的种!”徐漮涌又加一成力,却见人群中挤出来个人,一件黑袍从头盖到脚,不紧不慢道:“徐将军,左丞相有请。”说罢黑袍突然顶起一块,是手在里面作“请”之势。
黑袍人在左丞相的帐外恭敬站着,还能隐隐听得见左丞相在营帐里传出的咳嗽声。
他候了良久,莽莽出来的徐漮涌从内掀起的帐帘险些抽他脸上。他皱着眉头抬眼见徐漮涌也皱着眉头:“丞相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让你我好好守在这儿,他得麻溜回去了。”徐漮涌回头隔着帘帐往里面瞅了一眼,然后道:“左丞相屁股底下的位子刚坐上,他这个年纪少不了招人眼红,那黑手暗绊全都招呼来!你我要是这边拿不下,他那边压力更大。”
黑袍人的兜帽轻轻晃动,看上去应该是那人在里面点了点脑袋,“将军,我的人在紫庐山已经展开行动了。我们要杀的人,也已经做掉了。剩下的,他们想杀想留,随他们自己了。另外,颍州南建城,发现了萧宋宁王的行踪。”
“你们鼻子怎么总是这么灵,属狗的?”
“会说话就说,不会说可以闭嘴……”桎干呛了他一句,继续道:“还有一件事,那消失了好些年的黎家小子,与其同行。”
“黎长洪他儿?”徐漮涌见他点头,“一个是没了爹的落魄公子,一个是没了爹的落魄皇子,凑在一块,(摊手)齐活了!他们到哪了?”
“已经从南建城出发,在东行的路上了。”
“宁王手底下有萧宋的四家军,不能让他回来。黎家那小子……一起做了算了。星纪、玄枵、娵訾。”
他话音一落,身后兀地显出三个人来,装束大致一样,胸前分别刻着星纪、玄枵、娵訾。
徐漮涌:“把他们人头,给我带回来。”
……
——南建城至饶城当途
江楚第二次见到韩书良,是在南建城往东三十里的麻姑山前。他们简单攀谈几句,才知道韩书良家在抚州铅山县,和江楚俩人算得上顺路。
江楚实在受不了赵昱的王爷架子,又觉得韩书良对自己胃口,要死要活泼皮赖脸地把韩书良绑下来一起遭罪。
他们四人进入麻姑山,至山涧中,近午时,浓雾竟也不曾消散。出了山涧,雾已然散尽,换来的是雷电将黑压的天空分裂,劈得破碎,大雨滂沱,马蹄带起泥泞,压垮路边的野草。
路边满是躺着、靠着的人,哀嚎连天。
江楚出门连把伞都不带,只能赖到韩书良的马上,让韩书良撑伞,他来御马,徐徐穿行难民之间。
在萧宋,这样流亡饥难的地方,数不胜数已不新鲜。
韩书良四顾着前攀招手求粮的难民,把伞递给了江楚,自己从兜里掏出些食物。
江楚伸出手本想拉他,手张开一半却僵住了,最后收了回来。他跟在书良身后,帮为他撑着伞,而身后马背上的赵昱,眉头已悄然锁起,隐隐握紧了剑柄。
韩书良简单问了几句,才知道他们是从抚州流落至此的难民,村子里不愿收留他们,他们也无处可去。
从抚州逃来的?抚州又出什么事了?
再前进便是村子,本还有几户人家收衣,见了外人入村,衣服也不顾它干湿,闭门关窗,怕生的很。
赵昱偏头看看江楚,想跟他说些什么,却见他眼神盯着自己身后,他一听,身后打斗声传入耳中。
原是一村中巷口,巷内五个人对着地上一人群殴,拳脚并用。巷子两侧的窗户有一扇是开着的,窗内妇女把孩子的头埋在自己怀里,啜泣连连。
那五人打累了,地上躺着的多半也快不行了。一人趁机拽走了地上那位怀里的东西,拍了拍揣进怀里作罢,走出巷子,与四个人打了个照面。
他们这才看清——抢粮。
倒也难怪村子里容不下那些流民,他们连村民都快容不下了。
赵昱下马取出些吃食,往巷子里走去。
韩书良贴着江楚胸膛偏头问道:“方才赵大哥没有接济村子外的那些难民,怎么这会儿又愿意帮那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