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棚之上,阳光开始肆意挥洒起它的毒辣,白炽的光色中飘荡着煎熬的空气。盒子里的水果早已散去了寒意,剩下的几块看起来像甜得发腻,周围的虫子似乎都在伺机而动,只为了在人类的眼皮底下偷尝几口。
“既然这样,那您为什么……会回到邵老师身边?不是说,只是本能,能逃离吗?”
“能逃离,但要不要做这样的选择,取决于每个人自己。在我俩追逐自己野心的过程中,他是最无辜的。父子一场,我欠他的太多,我又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辈子。走之前,就想着能还多少还多少。意外的是,比起我还他的,他给我的更多,要是没有下辈子,怕是真的还不清了!”
倪安看着眼前这位已年近黄昏的中年人,虽头发斑白,但仍比同龄人显得年轻。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眼前人的过往,且内心对他的选择也说不上来什么好恶,但她还是敬佩他的勇气。
所有的权衡取舍,都在那一句“爱情没你想象中那么伟大,我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之中。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明白自己在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仍能在多年之后坦然讲起这一切。
倪安问自己,如果是自己,她敢吗?敢承受长达几十年的谣言,敢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生子,敢断然放弃男权社会赋予自己的父权与夫权,敢承受长年父爱缺位后自己孩子对他的骂名吗?他不仅敢,还在多年之后,承担起一切,选择回到邵他身边,用了十年的时间将两人的父子关系修复到和旁人无异。这有别于他人的勇气和担当,确实是倪安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够学会的事情。
“你也不要太恨殷晴,她连自己的婚姻都左右不了,很多事情也确实由不了她。”
“我知道。”倪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跟她的境况还算相似,都出身高门,但也都身不由己,所以多少能理解她的处境。虽然事发当时我年纪还小,但就算换位,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简单两句话,理性成熟到让邵常平像是回到了二十几年前的某个下午,让他猛然想起了某位故人。但再多看两眼,他便笑了,毕竟眼前之人与故人,确是一脉相承:“那你以后还来吗?”
倪安有些意外:“我还能来吗?”
“为什么不能来?”
倪安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还以为,您不喜欢我呢。”
“为什么?”邵常平喝了口水,将口中果糖遗留的甜腻冲散掉,“因为我不想让邵他搅这趟混水,所以断绝你俩的来往?”
倪安点了点头,毕竟这非常的理所当然。
邵常平却摇了摇头:“你俩来不来往,取决于你俩自己。同样的,他要不要搅这趟混水,也由他自己来决定。我是他父亲,但除了违法犯罪之事,我没有权力干涉他。只要他愿意,我十分欢迎。”
倪安并不知道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是为什么,但几乎所有的礼后头都有:“但?”
“但,不要为了自己心里头的执着,而伤害到自己。”
倪安忙否认道:“我不会伤害他。”
“我是说,不要伤害到你自己。”
话锋一转,直往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去。倪安瞬间红了眼,仅凭着最后一点理智咬住了唇,才没让眼泪落下来,然后不知不觉间便低下了头,压根不敢再看眼前的人一眼。
蝉鸣声中,邵常平也有些慌了,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倪安还半满的水杯里倒了点水,脚下也不安地剁了起来。都怪自己脑子一热,说了这么煽情的话,但也已经收不回来了。
等倪安缓过了神,心里头的那股酸劲过去了以后,才抬起了头:“您直接告诉我,不就能够让我少受点伤害了?”
“你倒是鬼精。”邵常平被她逗得笑了出来,“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告诉你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