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流沙包是第一个粉丝,她总是沉默寡言,不知道她躲在哪个城市的哪个角落。
沈啸尘是第二个粉丝,他好像是个老者,有一定阅历,言谈稳重,也不知是何方高人。
鼠尾鱼是第三个粉丝,时不时给我点赞,年龄不详,籍贯不详,职业不详。
对于这三位的身份,我不确定有熟人,也没有问,出于对美感的保护,就算认识,也假装不认识,同时也出于对自己创作状态的保护。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三位爱读小说。
因为最初欣喜心动的感觉,把三位粉丝名字,放在记忆的一个存储空间。
中期的创作热情,有部分源自粉丝的喜爱。
早期,纯属自燃。
那天,我吃着黄焖鸡米饭,粉丝发来信息说,和我在一个城市,我诧异,在一个城市,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说,来旅游?来出差?停留多久?
粉丝说,我是从千里之外,专门过来见你的。
我说,现在具体位置,报东经北纬。
粉丝说,机场。
第一反应,把机票的钱打赏给我换瓶美酒,不是更好。
更诧异的是,虽然我也曾经长途跋涉去找过人,那时候还是少年,成年人有这么浪漫的举动,顿时感到微弱的受宠若惊。
漂洋过海来看你的歌词,一闪而过。
我发一个感动的表情。
这表情可能被理解成敷衍和冷落。
粉丝连续发三条信息。
一.出来耍嘛,怕个锤子。
二.就想看看你长啥鬼样子。
二.瓜娃子瞎写,肚子给老子笑痛了。
初步判断,是蜀国人。
我说,等三分钟,站着别动。
看着粉丝的昵称是用户二字加一串数字,这应该是一个比我更懒的人。
——未完待续
八月初六,石榴木,冲兔煞东,玄武。
就在阿斯推门进入高丽参鸡汤店的那一刻,阿炳品味着阿钧新发的一条动态,标题是《见网友》,阿炳看到瓜娃子三个字,默默发笑。
阿斯发现阿婉吃饭不穿鞋脚踩在椅子上,感觉有点不妙,他不想看到自认为别人尴尬的一面,他趁没有人看到自己,立即退出鸡汤店,轻轻把玻璃门关闭,向北走五十米。
他走到一个屋檐下,点燃一根烟抽起来。
成年人分两类。
有类人喜欢看别人的难堪,通过看热闹来提升巴多胺的分泌。
有类人不愿意看到别人的难堪,自己的不堪不愿意让人知道,将心比心,维护别人的颜面。
阿炳看着发呆的阿婉。
阿炳说,想好没有?
阿婉看着窗外,不吭声。
阿炳说,把眼下的事情分成主次,排一个轻重缓急,写在纸上,压在心里总惦记,哪怕是一个不好的规划,也会减轻压力。
阿婉说,怎么分?
阿炳说,由易到难,从最简单的开始,比如家庭。
阿婉说,从内心讲,我不想再给我爸钱,可是又感觉哪不对。
阿炳说,你爱你爸吗?
阿婉说,完全没有爱的感觉。
阿炳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阿婉说,他是小县城芝麻大的小吏,见到那些当大官的,点头哈腰,就像一条哈巴狗。
阿炳很想笑,可是他没有这么做,阿婉正盯着她,哪怕是一个眼神,也可能会伤害到她。
阿炳说,内地资源有限,不是深圳。
阿婉说,小的时候,每次家里有城里的干部过来,他就像接待钦差大臣,皇亲国戚似的。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自己跑前跑后,指挥家里所有人跑前跑后,让我妈烧水做饭,让我们端茶递水,让我爷爷去看汽车。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有时候,还把隔壁邻居叫过来,杀鸡宰鹅,洗菜切菜,搞的比别人结婚满月都兴师动众。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生怕有一点招待不周,得罪那些当官的。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他翻脸比翻书都快,刚才还对那些人嬉皮笑脸,扭过头来,就皱着眉头,嫌弃我们没眼色,笨手笨脚,领会不了他的意图。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我们干完活,也不敢走,非常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生怕他回头发脾气。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那些人在的时候,他不敢训我们,骂我们时压低声音,送走他们之后,就开始骂,妈的个比。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小时候,我感到很羞耻,怎么会有这么丢人的父亲,有时候很愤怒,可是我不敢反抗。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我一冷战,他就说,不听话就饿死你。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敢争取过什么。
阿炳说,没有人性格是完全健康的,这个世界上也找不到完美的家庭,只有爱多爱少。
阿婉说,他接待别人时,就是我的噩梦,我做梦都会梦见一个小女孩端水不稳洒在桌子上被扇一巴掌,还不敢哭。
阿炳不吭声。
窗外的雨变得很细很细,小心翼翼洒在这个城市,阿炳听人说,因为城市的水泥地,城市的水蒸气无法正常从地面散发,空气的水蒸气含量会影响城市人的情绪。
阿婉扭头看着窗外的雨。
阿炳说,你妈是个什么性格?
阿婉说,她是个唯唯诺诺,没有任何主见的人,谁都不敢得罪。
阿炳说,这样的性格,很多很多。
阿婉说,讨好这个讨好那个,怕这个生气,怕那个生气。
阿炳说,那个时代被土地绑定,人无法流动,离开土地,离开小地方,就意味着没有饭吃。
阿婉说,她一生就为不得罪人活着。
阿炳说,他们经常吵架吗?
阿婉说,吵不起来,是单方面辱骂。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他年轻的时候有过婚外情,那段时间他就打我妈。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我看着就害怕,就躲起来。
阿炳不吭声。
阿婉说,后来有亲戚劝说,竟然没有离成婚。
阿炳说,从结果来看,你爸的两极性格对你有影响,可是并不是特别大,工作能力上,你现在挺好的,可能对构建家庭有恐惧。
阿婉说,我不想再给他钱。
阿炳说,遵从内心,不给也不要自责。
阿婉说,他动员所有的亲戚给我电话,责备我,要和我算账,从童年算到毕业,我已经给过他十五万,我不知道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阿炳说,他赌博吗?
阿婉说,小地方,没有人不赌博的。
阿炳说,责任分两部分,一部分是自己内在观念被文化控制,已经形成多年的习惯,认为这样是不正确的。
阿婉说,无法理解。
阿炳说,比如说过年,当整个社会都认为过年是正确的,如果你不过,你就会有负罪感。
阿婉不吭声。
阿炳说,地球上大部分人是不过春节的。
阿婉说,别人过圣诞节。
阿炳说,圣诞节和春节都不是必须的。
阿婉不吭声。
阿炳说,比如说,做一个孝顺的人,如果人接受这种文化,认为这是必须的,那么不给钱,就会自责。
阿婉不吭声。
阿炳说,人和人的关系可以很简单,就像麻雀,长大之后就飞走,各安天命。
阿婉不吭声。
阿炳说,单向负责,每个人的幸福可能会更强一些,不会有那么多扯皮。
阿婉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