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黄昏时刻,归家的学子把自行车踩成了风火轮,远远地就听见一片嘈杂的铃铛响。筒子楼里在楼道口临时搭建的公共厨房里挤满了做饭的人,柴火味、油烟味,还有浸泡在衣服上一天的汗味,像是沾上了就再也洗不掉。
余茵站在老旧的水泥楼梯上,踌躇的影子投在一旁布满黑灰的斑驳白墙上,来往都是楼里的住户。
有人喊着叫她:“让一让,别在这儿站着。”
有人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用肩膀去撞她的胸脯,她冷着脸躲开。
余茵再次看向拐弯处那个堂而皇之挡在过道处刮鱼鳞的老头:“大爷,您还要多久?”
“两分钟。”大爷麻利地刮着鱼鳞,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忙碌的间隙里抽空回答她。
真是两分钟。
余茵看着老头临走前随手泼的一地夹杂鱼鳞和各种鱼内脏的血水,忍不住干呕两声。
楼道本就逼仄,现下更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娇养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余家大小姐,被金钱滋养、浇灌的富贵花。生平见过的活鱼,无非是玻璃钢里花纹绮丽颜色鲜艳的观赏鱼,哪里见过这些。余茵的眼角因为干呕挤出的两滴泪,害怕沾到污水的脚趾不自觉地蜷曲。
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从污水中过去。红鞋底染上水,很快洇成暗色。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浸过水的鞋底似乎更软了,像踩着一块被打湿了抹布,仿佛那些滑腻的内脏已经沾上了脚趾。
她克制着想要马上脱下鞋子的冲动,从各种味道里穿过去,走到了深处的309门口。
门紧闭着,隐约可见剥离的灰绿色的油漆下木头的原色。
她拿出地址,对照着门上那三个难辨的白色数字,确认是309没错,才敲响了门。
——咚咚咚。
一次。
没开。
——咚咚咚。
两次。
没人理。
直到第四次,门里才传来声响。
夹杂着女人带着乡音的咒骂声和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终于被打开了,露出蓬头垢面一张脸,布满了暴躁和烦闷。直到看清门外的人,那张泛黄的脸,又变成了困惑、戒备。
“你是?”女人眯着眼问。
“我们之前通过电话。”余茵的教养让她控制住了声音和表情,客气地自我介绍,“我是余茵。”
“余茵?哦——余家人,”陈燕眉毛蹙起又松开,恍然大悟,“哦哦哦——”她连哦三声,表示自己并没有忘记,慌忙从里头钻出来:“今天是23号呀?!”
陈燕身上扑面而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阴雨天闷干的被单。
不等余茵说话,陈燕又自顾自地说:“是的,是的,周六,23号。哎呀,我们这种劳累人,记性不好,哎——”她斜睨着余茵,使劲儿看她脖子上的红绳白玉,又看她白皙手腕上看不出质地的粉色手链,心里不由地泛起了酸水。
有钱人,哼,有钱人,那狗玩意儿命真好,要去享福了。
余茵不想多呆,转过话茬:“他在吗?”
“上学去了。”
“今天不是周六?”
陈燕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里高中周六也要上课的。”又开始东扯西拉:“现在的孩子,费钱啊。我是真对他好啊,这种补课也不是免费的,每个月几百几百的交。哪个街坊邻居不说我是个实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