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巴巴的流浪儿,一个卖笑的娼妓。
他们的故事实在是心酸又无趣,或许是那一点点贪恋温情的本能存在,莉娅偶尔会接济一下这个年纪过于幼小的孤儿,在他脏兮兮的手心里放下半块热气腾腾的黑麦面包,看着这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狼吞虎咽地吃完。
现在的西斯廷一世富有翡冷翠,所有信徒都匍匐在他脚下,愿意将一切珍稀名贵的花朵送到他面前,哪怕是用黄金打磨花瓣、用宝石镶嵌花蕊,但是在他饥寒交迫的年幼时期,他只能偷偷地从别人家门口摘下一枝不那么饱满的花,小心翼翼地护着边缘卷曲了的花朵,穿越半个下城区,将这朵干瘪且不那么好看的野花送给她。
拉斐尔曾经偷偷地在心里喊过她妈妈。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又为何将他抛弃,他希望他们是死了,那他可以说服自己这不过是命运的捉弄,其实他们很爱他,莉娅对这个猜测不置可否。
因为营养不良,他的年龄很难分辨,莉娅猜测他大概是三岁左右,或许还要再大一岁,他们逐渐熟悉了以后,莉娅会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让他靠在自己腿上睡觉,用手轻轻拍抚他的脊背,低声说一些话,拉斐尔并不在乎她说了什么,他在莉娅身上劣质的香料气味里昏昏欲睡,在大脑里勾勒着属于母亲的影子。
他曾经真的希望莉娅是他的母亲,下雨的时候他的木棚子漏雨,他蹲在莉娅的屋檐下,有时候会被放进去,有时候不会——大多数是因为有客人来,他会谨慎地缩小身体,蜷缩在屋檐最隐蔽的角落,免得被人看见,来这里光顾的客人大多不会在乎上床的对象是否成年,又或者是否是女性。
他听着雨声里莉娅模糊嘶哑的叫喊,希望雨下得大一点、再大一点,最好有一道雷劈下来,把这个房子、连同里面的人都劈得四分五裂,然后他就跳进这片废墟,牵着莉娅的手往前狂奔,不需要方向,也不需要道路,他们只是往前狂奔、狂奔,在雨里狂奔,在风里狂奔,一路往前跑,跑出下城区,跑出翡冷翠。
据说翡冷翠的边缘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他们就一路跑到大海边上,跳进去,或者住下——都可以,他愿意听从莉娅的选择。
但这不过是孩子疯狂孤独的幻想。
他想象那个客人在极致的癫狂里会中风死掉,想象他们的头颅里会长出一枝花撑破他们的大脑,想象他们会在走楼梯的时候滚下去摔死……每一个来找莉娅的人都被他安排过数不清的死法,最邪恶的魔鬼可能都无法战胜满怀恨意的贫民窟孩子的想象力,哪怕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都要在那时的拉斐尔面前俯首称臣。
可是客人依旧来来去去,他的幻想还是幻想。
客人离开后,莉娅会打开窗户,把屋檐下的拉斐尔拉进来,房间里有潮湿古怪的气味,拉斐尔在那段时间里很熟悉这股气味,并且在之后的时间里都极其厌恶人类情/欲
“我遇到莉娅的时候只有三岁,”拉斐尔轻描淡写地说,“她照顾了我一段时间,后来离开了这里,我尝试打听她的下落,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下城区的人太多了,每天都有人出生,每天都有人死亡,他们逃离、沦落,在羊肠般盘曲的小路和比蜂窝更为密密麻麻的房间里寻找暂时落脚的地方,拉斐尔只是一个小孩子,他什么都打听不到。
莉娅被卖给了另外一家玫瑰花房,一直到离开下城区,拉斐尔都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她在码头边,内河从那里经过,来往的人很多。”费兰特声音沙哑。
“噢,怪不得,”拉斐尔点点头,“我总是避开那里……那段时间有很多流浪儿被拐卖,他们都是通过码头运出去的,孩子们都注意不会靠近码头。”
他好像想要笑一下,但是没能笑出来,就只是看着费兰特的眼睛出神。
费兰特与他对视,看见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涌起了晶莹的泪光。
“我真是对不起她,”拉斐尔转过了头,把手从费兰特脸上放下,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我真是对不起她。”
他不再看和莉娅如出一辙的那双眼睛,迈开脚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费兰特跟在他后面,听见教宗换了一个话题:“我听说你在圣杯教堂也会参与祝祷仪式?”
“是的,我能唱一整篇赞诗,祝祷仪式上会需要这样的孩子来唱诗,我能拿到两三个铜币。”费兰特老老实实地回答。
拉斐尔抬头看了看方向,选择了一条小路闷头爬上去:“我记得你是在……圣杯教堂?那里的修士怎么样?”
费兰特沉默了一会儿。
拉斐尔从这沉默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叹了口气:“你是因为这,所以才这么执着地要找一个符合你想象的圣人吗?”
费兰特的瞳孔一缩。
他们正在一段石板阶梯上,教宗居高临下地转身看着他,他那些不能言说的想法在对方眼中似乎无所遁形:“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圣人,但我不是。”
身为神在人间的化身、拥有着绝对圣人头衔的教皇,在无人所知之处,说出了惊世骇俗的话:“我不是你要的圣人。”
“你让那个小女孩到我面前揭发弗朗索瓦,希望我惩恶扬善,但是到最后,你真的得到你期待的结果了吗?”
费兰特在听见第一个词的时候就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没想到,那件事情竟然已经被发现了。
拉斐尔并没有生气,他重新转身往上走:“你希望看见恶人万劫不复,希望看见善良的人幸福美满,希望圣人洗涤人世的罪孽,可是弗朗索瓦还是回到加莱继续他奢华的生活,那些被放走的无辜人还是在痛苦的生活里挣扎。”
费兰特的脸色发生了变化,他摇着头,试图离开这里,或者让拉斐尔不要再说了……他不想再听下去!
但拉斐尔在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从来不会心软:“你还没有明白吗?我不是你要的圣人,我和你一样,从烂泥里爬出来,在俗世的欲望里为了自己的目的做令人不齿的事情,你要圣人,不该在我身上找。”
费兰特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拉斐尔越走越远,教皇走出一段距离后,终于发现自己的护卫不见了,他回头看了一下,发现黑发的少年眼神里出现了他非常熟悉的绝望和愤怒。
拉斐尔无声而悲哀地微笑了一下。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圣人,你要的、完美的圣人,”神在人间的代言人说,“来吧,亲爱的。”
他发现自己依旧无法抗拒这个声音,即使它刚刚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有着黑色卷发的少年僵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还是抬起了脚,默默跟上了拉斐尔的步伐,年轻的教皇这时显得非常温柔,他牵着费兰特的手,带着他绕过复杂的地形,避开那些游荡的人,最后停在了一处荒芜的山坡上。
拉斐尔,洗脑大师,捏碎费兰特,再把他重新塑造起来,打上自己的标记,就可以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狗啦!
西斯廷一世笔记:今天去爬了个山,膝盖很痛,走路很累,还要说很多话,不过不亏,捡了一只卷毛小狗。
胖鸽日记:十一月十五,小雨,核酸一次,火锅一顿,撒个野娇,试图哄骗读者们交出营养液,不知道偷看胖鸽日记的人会不会听见胖鸽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