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怎么能这么咒长生呢?”萧槿听不下去,埋怨道。
长生无所谓地表示:“习惯了,听听又不会胖三斤。”
“并非臣危言耸听。”萧子律挑眉,“现今百济的国运可说不上大好。魏人狼子野心,誓要统一北方。谁知道百济小国寡民,能在强魏攻势下坚持多久。到时候郡主的雄图霸业还未施展,便成了阶下囚,岂不可惜?”
长生不明白:“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与百济结盟?”
萧子律抖好了长袖,从二人准备的果盘中拿了一颗杨梅,放入口中仔细咀嚼,露出一种对果实清新的酸甜很享受的表情,而后慢条斯理地擦擦嘴角,道:“大概只是不想百济过早归于魏人而已,毕竟百济在海上有些实力。不过这只是臣的猜测,具体陛下是怎么想的、百济国王是怎么想的、魏帝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阴谋,到处都是阴谋,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唯相互制约与权术较量尔。长生不由得叹息,世道险恶,不如回家种桃。
谁知萧子律说完,还摆出了一个笑眯眯的、看上去十分欠揍的表情,补充道:“不过郡主要是真想去的话,臣还是很乐意支持的。不但支持,还要申请去送亲,亲眼看看郡主是怎么个大展宏图法。郡主也知道,臣最爱看新鲜的笑话了,尤其是打着‘安阳郡主出品’招牌的那种。”他边说边用手比画了六下,刻意强调这六个字。
长生本来最近就不爽,没有心情跟他抬杠,干脆起身,走到桌前,力道十足地在桌上一拍,瞪着他,愠怒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不信我在百济就活不了了,你等着瞧,定不会枉费你看戏的热情。”说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蔑的轻哼,拂袖大步而去。
“长生——”萧槿见她当真发脾气了,不由得皱眉跺脚,朝萧子律埋怨了句:“哥,你……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吗每次都要惹她,把她气个好歹的,你究竟能捞着什么好处?”说完,也跟着愤愤地一甩手帕,起身追将而去。
亭中只剩下萧子律一个人,他手中捏着另一颗杨梅,面上的笑意仍未淡去,把玩着那小小的、诱人的果实,自己也问了一遍这个问题:究竟为什么每次都要惹恼长生呢?
眼前饱满多汁、香气袭人的果实,不禁让他想起她生气的时候那咬紧的,因为充血而异常红润可爱的唇。大概就是喜欢看那个表情而已吧,就像有的人喜欢看女性雪白高挺的酥胸,有人喜欢盈盈一握的腰肢,有人喜欢明眸善睐的眼睛……一种普通男性的审美趣味罢了,没什么特别的。萧子律这样想着,一挑眉,愉快地朝杨梅一口咬了下去。
尽管长生嘴上对萧槿说着自己没事儿,并再三保证并不会一赌气就去跟陛下说马上就要嫁去百济,实际上去萧府的时候郁闷,回来的时候更郁闷了。一进家门,她就只想回到房间去,好好洗个澡,睡个午觉、不承想迎面撞上了一个神色慌乱的仆役,险些摔倒。
长生疼得直揉头,不满地问:“这是赶着做什么,后院招狼了还是失火了?”
“禀郡主,没有狼,也没有火。小的是急着去宫里,张氏她……”仆役语速同腿脚一样飞快,说到这儿却擦了把汗,仔细思考了一番措辞,才继续道,“张氏没了。”
“什么?”长生乍一听,没敢相信,拉住他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仆役告饶道:“郡主去后院问吧,小的着急进宫通传,实在赶时间。”
长生见他模样便知事态必定十分紧急,也顾不上跟他计较或是继续生闷气了,一路小跑到了张氏和刘义符住的院子,只见院中聚集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她还从来没有在这个院中见过这么多人,光是背着药箱的郎中就有三五个,更不要说脚步匆匆的仆役。一看就知道,出大事了。
长生深呼吸三次,让自己冷静下来,再三告诉自己无论进去之后见到什么情景,都要保持镇定,不能给义符哥哥添乱,而后才推门进了张氏的卧房。卧房里也聚集了好些人,其中有她的父亲母亲、刘义符,还有她那被称为妙手神医的外公,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雕花的卧榻前还挂着她转赠给张氏的护身符,张氏则平静地躺在卧榻上,永远闭上了眼睛。她熬过了归途的艰辛长路,熬过了漫长萧瑟的深冬,却没有熬过这个和煦的盛夏。刘义符在她身边坐着,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无限悲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母亲的遗容,仿佛自己的一生都在此定格。
长生的父亲母亲都在一旁叹气抹眼泪,外公则摇着头,正在把针灸用的金针都收回鹿皮里。她觉得面前的一切场景都是那么不真实,令人难以接受。
前几天还神采奕奕的刘义符,眨眼变得更为沉郁,好像那浸透骨血的寒冷垂死挣扎地反戈一击终于将他彻底冻僵。伯母前几天还能自己下地走路,到她院子里去看她,夸她摘的桃子好吃,还给她缝了绣着牡丹的漂亮鞋垫的伯母,说去就去了。
世事就是如此瞬息万变、难以捉摸。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刘义符身边,抬手抱住了他的头,想要给他一个依靠。
刘义符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她,二人保持这个姿势许久,直到有人通传,说陛下来了。
皇帝还穿着一身朝服,来得匆忙、一进屋,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便径直穿过人群,赶到张氏的床前,颤抖着唤了声:“阿容……是我,我对不起你……”
千言万语,都融汇在这一声呼唤里。她是他的发妻,他们患难与共,却没能共享荣华。在她生命的最后时日里,他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敢。
打从回到建康,并未对这个父亲有过一声怨言的刘义符,此时此刻终于得以相见,却显得极为冷漠,道了句:“你是对不起她。”说完,转头看着他,双目赤红如染血,冷声道:“母亲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所以执意要回建康,并非为了什么神医灵药,不过是想再见你一面而已。你却把我们母子丢在这里,丢给你的弟弟照看,自己连个面都不露。你怎配……”
他哽咽着,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了,只用怨恨的目光注视着身披黄袍的男子。
皇帝也不还口,只是坐在榻边,握着张氏的手,沉默着流下一行热泪。
刘义符说张氏挂念皇帝,嘴上说是想吃宫里的糕点,其实是想他,希望他能来与她见上一面。长生这才明白为何糕点带回来了,也没看出她有多开心。同时又不明白,想人就是想人,为何非要说成是想糕点呢?
还有皇帝,明明看上去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母子二人说,明明此时此刻满脸纵横的热泪能够充分说明他对结发妻子的深情与牵挂,为何从来不说出口,也从来不来照看,只三番五次地让自己的父亲代劳呢?
正巧长沙王招呼外人都出去,留他们一家独处片刻。长生一边跟着父亲往外走,一边诉说自己的不解。
长沙王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搂着她的肩道:“女儿啊,这世界上有许多人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越是重要的人面前,越是不善言语,甚至口是心非,都是寻常。”
长生皱着眉头,完全不能领会,如何就寻常了?难道寻常不应该是喜欢一个人就对他好,不喜欢一个人就找他的碴儿吗……
后来的几天里,王府都在忙着操办张氏的后事。因为张氏已被贬为庶民,无法安葬在皇家陵园。但是皇帝的意思,又不想草率了事,还希望百年之后能同她住得近些,待到不被凡俗琐事所扰后可以互相做个伴、聊聊天。所以如何选址和葬礼按照什么规格筹备,着实让长沙王和王妃费了些脑筋。
长生则每日陪着刘义符,看他时常一边整理母亲为数不多的遗物一边发呆,一日又一日地消沉下去,于心不忍,便对他道:“等伯母入土为安后,我们一起出去散心吧。现在天气这么好,你想观花,我们就去观花;想渔猎,我们就去渔猎。”
刘义符却连勉强笑一下也不愿为难自己了,只说:“我没事,不用为我操心。”
原本他是因为要陪伴张氏,才被准许留在建康。按说张氏去世后,应该启程返回流放之地才是,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骨肉亲情,皇帝迟迟没有提及此事。长沙王也就当不知道,让他继续留了下来。
过了几日,刘义符又来找长生,表情已经没有那么悲痛了,对她说道:“母亲去世前,我发现那些魏人确有可疑之处,但一时还拿不准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如今母亲的后事处理差不多了,我也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不如你再送我出府,继续查下去吧。有点事做,心情也会好点。”
他能这么想,长生当然高兴,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丝毫没有感受到他平静的表象下,愈发风雪交加的内心世界。大概因为,她最近的闲暇时间,心思都花在了与李敬结交一事上。
是日,长生赴李敬之约,来到他和百济使团暂住的驿馆,取送给自己的“小玩意儿”。看到李敬手上提着一个藤编的箱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心里对于“小玩意儿”这个词使用的准确性是感到怀疑的。
然后李敬咧嘴一笑,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伸手从里面掏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再炫耀似的拎到她面前……周围的空气都明显惊得屏住呼吸,停滞了一瞬。
长生眨巴眨巴眼睛,李敬手里拎着的那只长条形的毛发灰白、眼睛周围长着一对黑眼圈的大尾巴老鼠也眨巴眨巴眼睛。双方面面相觑,目光中都写着不解,仿佛都在问:“你谁啊?”
长生疑惑地抬头看看李敬,再看看长条大尾巴老鼠,不明所以。
李敬扣好箱子,介绍道:“这只雪貂,是我国太子殿下亲自饲养的宠物,命在下带来,作为赠礼送给将要过门的太子妃。听萧大人说,郡主也喜欢小动物,在下便觉得,缘分所至,太子殿下这份礼准备得太熨帖了。”说完,他的手又往前伸了伸,示意长生把它接过去。
长生内心十分抗拒,但是看对方盛情难却,又不想拂了这个重口味太子的一番心意,只好硬着头皮伸手去接。
没想到刚抓住小雪貂热乎乎的身子,她还没受惊,小雪貂倒吓得不行,拼命扒着李敬的袖子,企图往他安全的怀抱里爬去,慌乱得小腿直蹬,并发出吱吱的叫声。
它想回去,李敬非给推出来。长生拽着,还不敢用力,怕把它掐死。就这样,经过一番艰苦搏斗,小雪貂才肯乖乖地躺在她怀里——与其说是终于沟通好感情,倒不如说是彻底绝望地认了命。
看它刚才扑腾的样子,意外地可爱,长生也没那么嫌弃了,把它放在腿上,与李敬一同在驿馆里巨大的香樟树荫下坐着乘凉。她一边捋着它柔软的长毛,一边问:“你们太子为何要养只老鼠,就没别的可养了吗?”
李敬好脾气地再次解释:“不是老鼠,是雪貂,名为海盗。这种有黑眼圈的品种,即便在百济也是很珍贵的。”
“我是说,一般人都养点花鸟鱼虫,或犬只斗鸡什么的吧。”长生顿了顿,道。
“嗯……大概因为我们太子不是一般人,否则怎会有幸娶到郡主呢?”李敬的语气就好像长生和他家太子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似的。
长生刚想说,凡事不要说得那么绝对,指不定就从哪一环上横生了什么枝节呢——虽然她对再出现一个赵怀璧是不抱什么希望了。突然听到驿馆中传来一瓷器坠地破碎的响声,接下来便有两个人高声争执,语气像是对骂,其中有一个人说的还是百济话。
长生和李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赶去。到了事发现场得知,驿馆中的一个侍官与一名百济使臣发生了冲突。
原来那名百济使臣去乡已久,特别想念家乡的味道,格外想吃上一口家乡美食瀚海十全羹。但是建康不靠海,夏季海货又不好保鲜,十分难得,即使是公卿贵族,也很少买得着。更不要说当今皇帝崇尚节俭,自己带头不吃山珍海味,下头的人自然也得跟着降低食材档次。没有市场,也就没有商贩愿意冒着变质的风险贩卖了。因此如今的建康,想找齐李敬所说的那些用于熬制海鲜汤头的原材料,难如登天。
侍官将情况如实对使臣说了,对方却觉得是他故意轻视自己,连要口吃的都不行,非给他扣上一个怠慢来使的罪名。
侍官一听,觉得这人简直无理取闹,脾气也上来了,斥责他得寸进尺不知轻重。于是两个人就吵了起来,百济使臣激动之际还把驿馆里的花瓶碰掉了。
一碗海鲜汤虽小,牵扯到一国形象,便兹事体大了。长生皱着眉头,站在侍官这边,帮他说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对百济使臣解释道:“我泱泱大国,怎么可能不舍得一口吃食?实在是夏日酷暑,运输不便,难以筹备。万一中途变质,就是运来了,也不好吃了呀,您说是不是?”
百济使臣情绪上头,压根儿不听她解释,扬言要把这件事儿宣扬出去,让各国都看看,自称华夏正统的大宋是如何仗势欺人的。
“谁欺负你了,分明是你自己欺人太甚。”侍官愤愤道。
“我告诉你,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下来,留作证据。”百济使臣嚷嚷。
二人愈吵愈烈,谁也不肯退让,大有从就事论事演变成问候对方全家的趋势。长生恨自己嗓门不够大,连句话都插不上,也是没了主意,想找李敬求助。李敬却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回他怀里的海盗,挠着它的肚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他肯定既不会攻击自己人,也不想得罪她,长生这么想着,心中竟然冒出了一个“要是萧子律在就好了”的念头。
正在她作此期盼之时,周围的吵闹声中夹杂了几声木屐踏在地面上的嗒嗒声。长生抖抖耳朵,分辨出三声为一段,两声大一声小,于是兴奋地一拊掌,回眸看去,果然是萧子律撑着他那根庄重威严的紫檀木马头手杖,踏着木屐来了。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想见到他过,毕竟不讲理这种事,萧子律比她擅长多了。
只见萧子律从容不迫地走进战场,站稳脚步,整理仪容之后,方才询问侍官发生了何事。侍官将来龙去脉与他道来。萧子律听完,大方地笑了,道:“贵使想念家乡的味道还不容易,建康到处都能买到萝卜,做点酱菜不成问题。”
“我想这位萧大人没有听明白,我要的是瀚海十全羹。”使臣叉着手,倨傲道。
“那就请恕萧某难以理解了。贵使既然只是想念一口家乡滋味,为何偏偏要挑一个最稀罕的,而不是最平常的?据萧某所知,贵使口中的瀚海十全羹,需取上百种珍稀渔获,其中单是深海贝类便有十余种,分别通过不同形式加工,再以高山泉水共同炖煮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最后取得一碗精华,所以名为瀚海十全。大量名贵食材和复杂的做法,决定了它非寻常人家能够享用。即便是在宫廷之中,也只有逢年过节,祭祀宴请时才会烹制。贵使以此汤为家乡滋味的代表,莫不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室中人?”萧子律说到这儿摇了摇头,遗憾道,“贵国使臣出使居然谎报身份,置出使信用于何地啊?”
使臣一听,急了,忙声辩:“萧大人莫要危言耸听,吾等才没有做这等欺瞒之事。”
萧子律等的就是这句话,凤眼一眯,用手杖重重在地上一点,声调骤然低沉,喝道:“既然没有,那贵使就是故意出难题,刁难我朝侍官了?”
“这……”使臣没话说,一个劲儿地给李敬使眼色,寻求支援。
气氛骤然从刚才的急赤白脸吵吵嚷嚷,变得庄严肃穆起来。被萧子律从一顿饭到底吃什么的争议,正式上升到政治高度。不管百济使臣说什么,萧子律都能给他扣个帽子。
真是作茧自缚,长生在旁边看得乐呵,忍着笑,心想:想说过萧子律,你恐怕还得修炼个五百年。
“这什么?贵使但说无妨,萧某洗耳恭听。”萧子律还敛袖坐了下来,大有打持久战的架势。
一旁的侍官见状,也跟着坐下了,装出一副同样气定神闲的样子,还给萧子律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互相敬着,慢悠悠地喝了。
使臣偷鸡不成蚀把米,恼羞成怒地又要发作,吵嚷着要见陛下。
然而大局已定,虽然他强行营造出一种“我厉害得不行,尔等都要卑躬屈膝”的气势,实际上不过是穷途末路的跳梁小丑罢了,跳得还一点也不好看。
场面十分尴尬,长生都以袖挡脸,不忍直视了,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李敬大约也终于看不下去,出面圆场,笑道:“各位见笑,我等代太子求娶,临行前,太子殿下便招待着吃了一碗这瀚海十全羹,以示重视,命我等尽心竭力。在下以为,多罗兄也不过是怀念那口极具代表性的鲜味罢了,其实并不一定非得是这口。给他随便烧两条海鱼做个汤喝,想必也可解馋。”
使臣沿着他铺好的台阶下,直嘟囔:“就是就是。”
侍官大约是看李敬好说话些,得寸进尺道:“我们这儿没有海鱼,只有河鱼。”
没想到李敬虽然不似同伴那么嚣张,说话客客气气的,但是在原则上也不愿让步,笑容可掬道:“贵国京师物华天宝之地,弄两条海鱼,想来还不是什么难事吧。否则,若传出去,说堂堂大宋皇室,连两条海鱼都拿不出来,岂不贻笑大方,恐怕还以为是在下诓人呢。”
他的表情得体,趴在他肩头的海盗却不满地朝侍官龇牙,摆出一副战斗姿态。长生看在眼里,越想越觉得耐人寻味。
侍官还想说什么,被萧子律抬手打断了,也礼貌地施了一礼,回道:“贵使说的是,萧某这就命人准备,晚膳必定合诸君口味。”
双方各让了一步,至此一场“外交危机”算是圆满解决。萧子律还友好地约李敬一同切磋棋艺。二人尽释前嫌,有说有笑地在院内的香樟树下摆了棋盘对弈,长生则抱着被李敬无情地塞回她怀里的雪貂观战。侍官在一旁端茶倒水,对萧子律表现得十分狗腿。
由于你赢一盘我赢一盘,下得不温不火,实在无趣,长生看了一会儿觉得犯困,便找了个借口,抱着海盗先行告辞了。回到家中,她命仆役给小雪貂做了个藤编的笼子,放在卧房里的一张小八角桌上,拿了根竹叶逗弄它玩。
小雪貂显然对植物不是很感兴趣。
长生锲而不舍地晃着手,心不在焉地想,雪貂虽然不似发簪、荷包、环佩等物,但毕竟是百济太子本人所养,应该也算是定情信物了吧。自己既然收了,是不是就等于正式认同了和亲之事呢?
调戏得差不多了,她才按照李敬的叮嘱,命婢女从厨房取了点生肉来喂海盗。小雪貂心满意足地抱着肉条啃起来。长生看着它吃完,挑眉想着:好吧,这个陌生的百济王子的确勾起了她的兴趣。虽然她不甘心被命运操纵,但是往好的一方面想想,说不定能同这位王子相处得来,成就一段佳话呢?
如她所料,收下海盗后,不知李敬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再次召见长沙王的时候,已经开始协商婚礼的具体事宜了。所有人都默认,长生很快就要作为和亲公主嫁往百济。
不出数日,宫里便一连发了好几道谕旨。先是将她从安阳郡主擢升为平阳公主,又赏赐了许多金银玉器、珊瑚珠宝作为嫁妆。就连出嫁仪式上要穿的喜袍都御赐了下来,长裙逶迤,纱带飘逸,浓墨华彩,庄重威仪,尽显大国风范。
除此之外,长生本人还要赶制一套嫁衣,于是将出发的日子又往后延了一个月。百济使臣不知是不是上次被萧子律吓住了,这会儿又不想家了,好脾气地没有催促。
一个月里,长生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
她先是到刘义庆的编撰院,将自己离开后的事宜都布置下去,并且告诉他,自己走后,府上的藏书也全部送给国库。而后又在刘义庆的陪同下,挑选一批书籍,准备带去百济。书籍的内容大多以农田水利和生产技术等实际应用为主。
而后又跟着父亲陆续拜访了一些亲朋好友,当作告别。
皇帝也在宫中设宴,邀请宗室全员参加,在宴会上表达了对长生作出此番个人牺牲的感谢,并祝福她在百济平安顺遂。
公主、郡主、县主们纷纷前来向长生道喜,广袖云鬟,往来如流。其中不乏有些未出阁的,带着终于松了口气的侥幸心理。个别讨人厌的还要关心上两句,问她准备好了没有,好像她多乐意去似的。长生逐一敷衍着,感觉明明是好菜好饭,却吃得一点也没有意思。
广德公主和驸马赵怀璧也来了。自从服毒事件之后,三人还是第一次正式会面。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广德梳了妇人发髻,仍显稚气未脱,行为举止却比从前少了几分任性、多了几分稳重,似乎成家真的能让人一夕间长大。
她是最后一个来同长生说话的,低着头,脸色泛红,带了几分愧疚不安的心情,小声道:“百济那边的情况,你都了解了吗?听说冬天特别冷,你要多带些厚衣物。过去之后,要是缺什么东西,或者想吃什么,就写信回来,我托人给你寄。”
“谢谢。”那么多姐妹里,还是她说的话中听些,大概是因为二人曾经站在同一条船上,互相能够理解吧,长生由衷地谢道。
广德却目光闪躲,容色尴尬,道:“不用谢……原本我也是亏欠你些。”
长生大方地摆摆手,道:“没什么亏欠不亏欠的,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不说这些了,来,喝酒。”说着敬了她一杯。
广德得此一言,压在心里的巨石终于滚落,也回敬她一杯,笑道:“你不介意就好,否则我心里一直堵得很,觉得你之所以会去百济,都是我害的似的。”
“嗨,怎么能怨你呢,堂姐你想太多了。”长生望天,心里想,明明要怪你爹,面上却笑道:“要怪只怪时运不济吧。我一开始心里是有点别扭,现在已经想开了。”
二人打开话匣子,又聊了一会儿。广德兴奋地告诉长生,自己可能已经有喜了,只是还没确定,叫她先不要往外说,还再三强调她是第一个知道的。
原本赵怀璧也想上前同长生说几句话,见姐妹二人聊得火热,只好坐了回去,后来也迟迟没能找到机会。
直到入夜,众人各自回府后,宋安知来到长沙王府拜访,与她在院中说话。
静谧夏夜,月华初上,庭中一地清辉。晚风徐来,灯笼摇曳,竹影斑驳,远处传来池塘里莲花的清香。长生喝了许多酒,醉意恍惚地在案上,努力撑起头看他,问道:“赵将军让你来的?”
宋安知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都怪我没帮上忙。”
长生笑了,抬手想要去拍他的肩,却没够到,只是胡乱地晃了晃,嗔道:“怎么一个个都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难道这天是靠你们托着才没掉下来的?这事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我自己不够坚定……算了,我们不说这个。”
“好,不说。”见她面上笑意淡去,宋安知温声道,“说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