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来人潮中,长生一眼就认出了萧子律手里那根独特的羊脂白玉手杖,再要挡脸已来不及,萧子律带着百济使臣朝她走了过来。
没办法,长生只好深呼吸三次,佯装友好地与之行礼。
萧子律介绍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二人,分别是百济两次派来的使臣。二人都穿着与汉人的宽袍博带和胡人的窄袖紧服所不同的百济传统服饰,即有黑貂、鹿皮、狐绒等物作为装饰的厚缯白袍,看着就觉得热。
长生只对其中一个笑起来虎牙尖尖,瞳孔呈现浅淡的黄褐色,身材精健,看上去很像雪豹精的年轻男子有印象,知道他是第二批来的使节,有个汉名叫李敬。
李敬称自己一直好奇江南地区的佛家文化,特地让萧子律带自己到香火最旺的瓦官寺来参观,对于能在此偶遇安阳郡主感到十分荣幸。
长生却觉着“偶遇”二字用在此处未必准确,极有可能萧子律是故意挑这一天带他们来的,为的就是制造碰面的机会,因此一边笑着附和,一边瞪人。
萧子律假装看不见,与另一名使臣聊着天走远了,只留李敬和长生在一起。
鉴于李敬滔滔不绝地赞美着瓦官寺内的壁画如何精致优美,佛像如何妙好庄严,长生也不好一直保持沉默,便假装好奇,问了一句:“百济也盛行佛教吗?”
“是的,郡主。”李敬刚评论完百济人画的佛像的眼睛与大宋的有何不同,闻言愉快地回答,“佛教传入百济,便与百济自古有之的巫祝文化相结合,创作出了保有西域特征的同时更加威仪狞厉的菩萨形象。不像你们这儿的佛像,看上去都慈眉善目的,很是亲切。不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倒像朝中的文武大夫。”说完,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想要继续深入彻谈下去,于是问她:“郡主也常来礼佛吗?”
“还好,还好。”长生听完他的介绍,更不想去百济了,干笑作答。
不知李敬是否看出了她的窘迫,故意为之,竟然主动问道:“在下听说,郡主是陛下心目中最为合适的和亲人选。既然已有人选,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做决定,是为何故?”
长生惊讶地看向他,眼帘上浓密的长睫一眨一眨,仿佛在说“这种话题,一般在我们这儿没有这么直截了当地问的”。
李敬则摊摊手,回了一个“谁让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就不要按套路出牌呢”的表情。
长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主要是因为陛下有一个心愿,欲将民间遗失散落的古籍都整理起来,收归国库,令我中华大地的文化典籍得以完好保存,不致失传。这项工作他想交给自家人负责,然而皇子中却没有十分合适的人选,只好暂时交由长生来主持。长生个人而言,也觉得这是一件关系文化传承的大事,不可怠慢。便想着,待找到可以接手的人之后,再考虑嫁人一事。”
“原来如此。”李敬肃然起敬,赞叹道,“在下早就听闻郡主素好读书,更是辨识古文字、修复古籍的好手。不知贵国的贵族女子,都像您这般文化造诣深厚吗?真是了不起。”
被人夸了,长生笑得心里可美,同时来了点兴致,好奇地问他:“贵使这么说,长生倒是想知道,贵国的公主们平时都做些什么,不读书吗?”
李敬捋着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动作夸张地思考片刻,有些难为情地笑了:“大概也读一点,不过粗通句读罢了。在百济,女子不怎么读书,基本都不识字。”
“是吗,那可真是很遗憾。”长生听完,颇为百济女子的命运叹惋,更更不想去了。
她又听他补充道:“但是她们擅长唱歌跳舞,在厨艺方面也颇有研究。”
“哦?比如呢?”
“就拿酱菜来说吧。百济女子自小学习制作酱菜的工艺,家家户户都有一手独门秘方。光是萝卜,就能用不同部位做出风味不同的十余种酱菜。例如酱萝卜干、酸萝卜块、辣萝卜条等。除此之外,还有酸白菜、腌黄瓜……”李敬提起家乡美食,津津乐道。
长生却越听越糟心,愁眉苦脸地打断他:“快别说了……”
李敬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很傻很天真地问:“怎么?”
长生扯扯嘴角,手按在肚子上,昧着良心道:“再说下去,就该饿了。”
李敬闻言爽快地哈哈大笑:“那还不容易,郡主将来嫁到我国,每样都能尝个遍,想吃多少吃多少。”
“哇,好棒啊……”这下可好,长生想装开心都装不出来了,笑得十分抽搐,想要尽快结束话题,为此哪怕让她再回佛堂重新拜一次她都愿意。
奇怪的是,不知道李敬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敷衍,嘴角虽然挂着笑意,猎豹一样闪耀的瞳仁中,光芒却黯淡了下去,说话的语气也没有方才那么激越了,只是彬彬有礼道:“郡主累了吧,在下就先不打扰了。”
长生可不想给人留下个刻薄无礼、轻慢异国使臣的印象,忙打起精神说不累,还可以再聊一会儿。
李敬本人却执意要先走一步。作别之时,这个白袍黑裘、笑容明朗的男子在佛堂旁茂盛的菩提树荫下期待地看着她,问道:“若是方便的话,郡主能否允在下参观参观您平常修复古籍工作?在下非常感兴趣。”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长生大方地答应了,约他改日再见。
他便高兴地作了个揖,在两排石雕佛像的注视下走远,留下丝丝动物皮毛特有的温暖厚重的香气。
萧子律没有再回来找他,长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寻到自己的同伴。回去的路上还她在想着,万一李敬在瓦官寺走丢了怎么办,被魏国人绑架以挑起两国纠纷怎么办……想到魏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本是要去探查魏国僧侣行踪的,结果碰到李敬之后,完全把这茬儿给抛在脑后了,不由得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同行的长沙王妃不解地问她:“拍头所为何事啊?”
长生回答:“今天好像没有见到魏国僧侣。”
王妃不明白她找魏国僧侣干什么,不过很自然地抬起玉指,指指外面,道:“路上那些不都是吗?”
长生“咦”了一声,惊讶地挑帘向外看去。她发现从瓦官寺回去的这条错落着多座寺庙的山路上,星星散散地开了好几家供上山的香客们休息乘凉的茶棚。几乎每一个茶棚里,都能看到一两个胡人僧侣。他们有的在休息解暑,有的在与过路的香客聊天,有的在闭目打坐,生活自在安然,除了服饰样貌,与普通僧侣并无差异。
粗略统计,长生觉得这一路下来,少说见着了二十余人——这个数字可比年初在瓦官寺遇见的多多了。
说句良心话,她对这些魏国僧侣一直不放心,这种忐忑不安的揪心之感已经困扰她半年了。回到家中,长生终于忍不住去问父亲,对这些魏国僧侣的行迹有没有什么想法。
长沙王挠挠头,拿着根玉签,将自己院中那一排竹笼里的八哥、夜莺挨个儿逗弄个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会不会是你太草木皆兵了?现今我们与魏国尚在休战,他们忙着统一北方,光死灰复燃的大燕就够他们喝一壶了。哪有空理我们?”
长生并不认为他们忙着窝里斗就不会惦记南下,毕竟江南物华天宝之地,怎不令人垂涎。魏国僧侣在建康大摇大摆随意乱晃的现象愈演愈烈,怎么想都不是好兆头。
既然老爹不理解她的忧怀,她又没有证据,不好出去乱讲,没办法,只好又去找刘义符说,盼望他能够有所共鸣。
刘义符听完她从年初观察到现在的情况,也觉蹊跷,摸着下巴,沉思道:“当真如你所言,确实让人觉得背后正在酝酿什么大阴谋。”
“对吧!”长生一拍大腿,觉得终于遇着了知音。
可他接下来又说:“但又或许没有,只是我们对其心存偏见罢了。”
“然而就算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后果也许就是我们不能承受的。”长生心中坚定地认为,现有的国界一寸也不能向南挪了,边境最后一道防线的所在地只能向北,再向北。
今夜月明星稀,浩瀚月华仿若在庭下铺了一地清雪,雪中盛开的夜来香馥郁芬芳。又如浅浅积水,竹影随着微风,在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拖着月白色长裙的少女苦恼地皱着眉头走来走去,任自己焦躁的步伐扰乱清风明月,为难道:“如果有证据就好了,可是到哪儿去找呢?”
她之前倒是“找”着过一个,但那是拿来骗萧子律的,不能算数。
对此刘义符也表示爱莫能助,毕竟自己连王府大门都出不了,要是能出去的话,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
而长生听到这句话,心中顿生一计,蹲下来仰头问他:“你说如果魏国人当真在搞阴谋,然后被我们发现了,防患于未然,算不算立功,陛下会不会褒奖?”
长发飘飘、眉眼忧郁、分明处在温暖的夏夜,却仿佛裹挟着一身凄霜冷雪的男子不像她,纵有万千烦恼、心性不移,垂眸看她,无奈地苦笑道:“你呀,就知道要奖励。”
“我才没有呢,你快回答嘛。”长生扯着他的衣袖撒娇道。
刘义符只好回答:“算吧,很有可能是大功一件。”
月光照在长生的眸子里,亮晶晶的一闪一闪,仿佛有星子诞生其中。她拊掌道:“既然如此,若是你立的功,你说他会不会原谅你们,恢复你和伯母的身份?就算不能复籍,起码允个自由身也是好的。”
刘义符发现她在打歪门邪道的主意,赶忙制止:“傻丫头,可别瞎想。到时万一立功不成,还拖累你们,我只有以死谢罪了。”
“哪能呀!”长生埋怨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撇嘴道,“我只是想给你创造个机会进出王府,让你帮我盯着点魏国僧侣而已。这要是真找着证据了,将他们的阴谋扼杀在萌芽之中,不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吗?再说,要是没有人帮我看着,我以后睡觉也会睡不踏实的。就是嫁到百济去了,都得梦游回来。”
“你呀……”既然长生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刘义符只好同意,答应她,在母亲身体还可以的情况下,与她的一名仆役互换身份,假扮成仆役进出王府,打探魏国僧侣的动向,以及他们幕后的阴谋。
长生高兴地与他击掌为盟,自己则每天打着去刘义庆新买的小院里参与修书的旗号,把他放在自己的马车里,带出去再带回来。
虽然一时半刻没有什么进展,但是她觉得自从重获自由,隔三岔五能出去走走,不再拘束在王府的方寸天地之后,刘义符的精神好多了。她仿佛看见他身上那冰冻三尺、寒冷入骨的积雪开始渐渐消融。他不再每天病怏怏的,偶尔还有心情写写诗、弹弹琴、打理打理花草。
单这一点,她就觉得自己做得非常正确。
而李敬果然按照约定,月末来到刘义庆的编撰院找她。
彼时,长生正在指挥一群人修复一份破损的古籍。据说是失传已久的孤本,大家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出一丝差错。
这个院子是刘义庆专门买下来用于修书的,四周的房屋都布置成了书房,院内也摆了许多桌案、水缸、干草、晾晒架等物事供人使用。他占用了几间屋子,编纂他的故事集;长生占用了另外几间屋子,修复古籍,暂放藏书。由于二人共用同一批门客,共同设立一个办事处,实在合适不过。
这还是长生准备做赵夫人那会儿与他商议的,如今赵夫人没当成,编撰院内却每天忙碌得红红火火。
李敬安静地站在一旁,认真观看他们是如何在破损的旧宣纸上蒙上新的,令二者合二为一,将破败处补好,又重新把缺失的文字添加上去的,觉得很神奇。
长生刚指导完这一处,又有人来,送上了几本新收上来的藏书,说其中还有两个孤本,让她鉴别。
长生拿过来随手翻了翻,便将其分门别类放好了,并笑着说这两个所谓的孤本自己手上就有一份,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但是先人遗留下来的书籍,当然不是越少越好,而是多多益善。
收好了书,又有人来问,在整理诸子百家流派著作的时候,像《孟子《墨子《老子《韩非子等等大家之言自然要收纳,可是例如法家一派,慎到所著的《慎子、申不害所著的《申子、剧辛所著的《剧子等,是否也要与这些著作并列整理在一起。
长生的回答是:“当然了。”
前来询问的那位博士觉得,申不害虽然变法强韩,效果只是暂时的,不出数年韩国便为秦所灭,更不要提辅佐燕赵之君的剧辛,说明他们的理论都有欠缺。因此以法家学说为例,有韩非子所著的集大成之作,再加个别出众的代表人物,如商鞅、李悝等人的专著传世就够了。后人只需要了解前人最精华的思想,不需要了解拙劣的部分。
长生对此不敢苟同,对博士强调道:“我等作为整理先辈著述之人,不应以主观评判和时代局限作为依据。一个学术中的每一个流派、每一个代表人物、每一部作品,都有其独到之处。同理,一本书的内容,有些文笔欠佳但寓意深刻,有些辞藻优美但意蕴浅薄,有些虽然写的都是同类事物但是着眼角度和侧重点不同……一字一句共同构成一本书的个性、名作者的个性。我们所做的就是保存每一份独特,而不是取冠上明珠。只留写得最好的,其他就不要了怎么行?就好比康乐侯五言诗写得好,我也没把您写的那些都烧了啊。”
博士听完,火冒三丈地黑着脸走了。
李敬在一旁忍着没笑,等到她周围没人了,终于能休息一会儿的时候才上前问:“郡主方才得罪了那位博士,不怕他报复吗?”
长生揉着酸痛的肩膀,无所谓道:“那贵使可就把我朝学者看低了,他最多就是回去也写首藏头诗骂骂我,暗爽一下。观念不同而已,不会上升到械斗层面。”
“原来如此。要是在我们百济,怕是必须得打一架了。”李敬感慨道。
长生心想:这也是我不愿意嫁过去的原因啊!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长生把今天新收上来的可以直接放入国库的书籍和待修缮的书籍分别做好记录后,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李敬也在一旁帮忙,一边把她的毛笔清洗干净收进笔帘里,一边道:“在下见方才那位博士用了一个时辰,才修复好几个字。又听你们探讨学问,心中感慨万千,不禁觉得,郡主所做的当真是一件伟大的工程。不但耗时悠久,而且意义重大。难怪没有时间考虑和亲事宜。”
“不想前人的心血浪费了而已。毕竟一本书还有人看,书里的内容还有人记得,字迹未曾磨灭,那些人和物、情和事,便都存有茫茫宇宙中曾留有痕迹的证据。我捧着书卷的时候时常觉得,那些先人的魂魄还留在书里似的。书活着,他们就活着,在隔着宣纸、竹简与我说话。”长生抚摸着案上的一本书,笑言。
“这是不是就是你们汉人说的,文化的传承?”
“大概吧。”
“真好啊。”李敬又开始感叹。
长生觉得听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忍不住笑:“你怎么什么都说好?”
李敬坐下来,也笑道:“实不相瞒,我国太子欲与大宋和亲,利在两国结盟,使彼此可以站在抵御魏国的共同立场上,这只是目的之一。”
“哦?”长生闻言,放下手上的东西,认真聆听,等待他的下文。
李敬继续道:“其二便是,希望能够通过和亲的方式,学习中原的文化和技艺。”
说到这儿,他捧着一本书,万般爱护地细细摩挲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在郡主心目中,百济是一个又穷苦又偏远的小国吧。那天提起酱菜,郡主一脸鄙夷,觉得食之无味,生无可恋的样子。坦白讲,我们也不想一直吃酱菜啊!也想餐桌摆上更多美味佳肴。当然,这仅代表在下的个人愿望。用太子的话说则是,希望人人都识字,家家有藏书,朝野皆鸿儒,市井无白丁。”
长生看着面前这个目光认真、表情坚毅、侃侃而谈的男子,一时间颇受触动。她觉得血液中有什么长久以来蛰伏着的东西,被这番话激活了,正在奋力挣扎,试图破体而出。每一根毛孔都因此而震悚,激动得不能自已。蓦地,她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异国太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停下手中活计,在桌案上撑着头问他:“贵国太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方才还畅抒胸臆的李敬,聊到这个话题,忽然就没那么健谈了,故作神秘地笑笑,露出两颗豹子一样的尖牙,反问她:“郡主觉得呢?”
长生耸耸肩:“我又不认识。”
“没关系,以后慢慢会了解的。”他答非所问道。
长生倔脾气上来,心想:自己连赵怀璧那么傲娇的人都套路了,难道还套路不了他吗?于是提议,要带他去尝尝建康的民间小吃,再多聊一会儿。
“好啊好啊,吃什么?”李敬欣然同意。提起家乡酱菜的时候还一副引以为傲的语气,此时此刻的雀跃却彻底出卖了他的味觉审美。
长生想了想,道:“荠菜馄饨吧。”
二人来到当初赵怀璧引荐的馄饨小铺,长生给李敬要了一碗荠菜的,自己要了份肉馅儿的。
李敬吃了一口馄饨,评价不错,但是喝了一口汤之后,就觉得没那么美味了,品着汤中滋味,道:“若是百济人做这道小吃,定会在汤头上下更多功夫。我们用新鲜的贝类、墨鱼、海参、虾蟹、海菜等熬汤,熬制出来的汤头带着一股浓郁厚重,又不失鲜活的大海的味道,并有一个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名字,叫做瀚海十全羹。”
海味总是要比河鲜高级一些的,要不怎么有个词叫“山珍海味”而不是“山珍河鲜”?长生觉得很了不起,附和着点头,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疑惑地问:“你们不是都吃酱菜吗,怎么还有海鲜汤?”
李敬玩味地挑了挑眉,笑了,目光似正在狩猎的豹子般精明锐利,道:“郡主,在下只说家家都会做很多种酱菜,可从未说过家家都只吃酱菜啊。”
“……”不知怎的,长生觉得好像自己才是被套路的那个,有点后悔请客,不高兴地撇撇嘴。
李敬见了,连连赔笑,称自己错了,应该早点把百济人还捕鱼打猎的事儿说出来,这样说不定不会给她留下那么大面积的心理阴影。
长生耸耸肩,不置可否。
分别之时,为表答谢,李敬说要送她一样百济的小玩意儿,约她下次再见。
但是对于要不要再见,长生感到很纠结。
一方面,李敬口中那位百济太子对于和亲一事的期许和对未来的谋划,是有些打动她的。想到自己可以作为一名先驱,为落后的小国带去华夏悠久灿烂的文化,她不禁心潮澎湃,觉得这是一名读书人无上的荣耀。但是理想归理想,精神世界的满足并不能弥补物质世界的缺憾。从个人生活角度考虑,她还是不想远离故土,永远与家人、朋友和熟悉的草木烟雨的气息作别,去吃左一道右一道的萝卜酱菜和光听名字就腥气扑鼻的汤头。
纠结之际,她又去找萧槿谈心,想知道萧槿对于要嫁去临川一事怎么想。
然而临川离建康那么近,二者之间实在缺乏可比性,萧槿也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见解。
长生歪着头,趴在水榭的栏杆上,一脸泄气的表情,用手中的枝条在水上拨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紊乱的波纹与她内心的纠葛如出一辙。
“还是不要去了。”萧槿劝她。
长生撇撇嘴:“说得轻松,我也想说不去就不去呀,问题不是圣意难违吗。我也只能找点理由安慰安慰自己,说去了也挺好,只是目前还不太奏效。”
萧槿刚想说什么,看到刚从外面回来的萧子律正在往瑞鹤楼的方向走,便命自己的婢女过去,把他叫过来给长生出主意。过会儿萧子律跟着婢女来了,长生还在百无聊赖地把一池无辜的潭水搅乱。
萧子律坐下来,听了萧槿说的前因后果,不禁莞尔,取笑长生道:“看不出郡主还有此壮志呢。”
“不瞒你说,我也没想到。”长生白了他一眼,“没想到我的人生追求还比萧中散的价值高尚一些。”
萧子律非但不恼,笑意更深了,放下手杖,理理衣袖,道:“就怕郡主真去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