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山巅的云松以其执着的天性征服了岩石的冷酷,磨灭了岁月的漠视,那么当邹修策马而来,扬起春风万丈,你便不由感叹红尘滚滚,日月清辉为生命塑造了何其多倚天仗剑的壮豪之士啊。
从莫蒂默宫殿的后门冲下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远望是湛如翡翠的一泓碧波,当白云悠悠掠过森林的衣袂,春天的脚步正惬意、悠然。红的、白的、紫的山花静谧地书写着自己又一天小小的灿烂,天看不见尽头,时间似乎也没有尽头……
而此时数以万计的马匹正在这片深陷在山峦和长空深情目光中的山谷纵横驰骋,一位手握长剑,面目隐在青铜盔甲下的,如同巨人哥利亚一般的勇士,带领身后不计其数的骑兵扬尘而来,靠近莫蒂默黄金盔甲的一刹那,他翻身下马,取下头盔,显露出一张风雪冰刀精雕细刻出来的黝黑、凛冽的脸,细细看去,你仿佛可以在那肌肤的细纹间找到时间这个雕塑家它深思熟虑的脉络,而那一双燃烧着不灭激情的双眼,似有沼泽间野兽的嗜血,又有霄汉中盘旋的秃鹫的狡诈。
“邹修,你来了。”西野枫今天第一次感觉到莫蒂默人性中的光辉,他似乎也蕴含崇敬圣洁万象的心性,当他看向邹修时,眼睛里满是心底最热切的倾慕。
“没想到……”邹修还没说完,突然就听见古里丘那如北风撕破风帘一般的凄厉喊声:“这个,这个女人疯了,她疯了……”
西野枫和维加他们举头望去,数百丈的迎面山头正漫步下无数男女老少,只见他们手持各式宝剑、斧头、长矛、盾牌……列队走来……衣袂翩翩、神态缥缈……
莫蒂默虽然是临时召集的部队,但却军容整肃、装备齐全。邹修率领清一色的骑兵,大概三千人左右、分列步兵两侧,作左右翼;古里丘、元北初、宇文知、黎玉调遣的约略六千名军士看似都是久经沙场的步兵,近一千五百名的弓弩手整齐划一地正准备投入战斗。
但他们一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式惊呆了,金阙城竟然妇孺皆兵。
邹修走到莫蒂默面前,虽无言,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明了:“这怎么打?”莫蒂默挥了挥手,弓弩手一致后退约三四里。显然他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而是在思考。靠的越近,你越看的清,这些誓要厮杀的平民百姓面部异常呆滞,双目空洞,脚下的路仿佛不再是由他们的自主意识决定的,而是心中模模糊糊紊乱的遐想引导的……
莫蒂默跳上马,看了看邹修,他立即回身上马返回了他的右翼坚守。莫蒂默又往后退了数里,但金阙城的数万民众仿佛幽灵一般却步步紧逼过来……他们既没有首领,也不见净语,放眼望去如同天灾人祸之后迫于生存的漫漫孤助的流民,只为着活下去不顾一切地冲、冲向这铁甲重兵之旅……
“放箭。”莫蒂默语音未落,箭矢如雨,第一批靠近的平民倒地了,但后面的人捡起他们手上的武器又接着冲上来,“放箭。”第二批、第三批……眼见数万个生命马上就要殒命殆尽了,可是可怕的事发生了……
突然东风如寒秋,刮过所有人不禁身体一颤,数声寒鸦掠过一声声凄叫恍忽间似闯入了荒野一般,那曾经死去的人突然伸出手来一个个拔掉了身上的箭,任鲜血淋漓,起身便又抢过了身前人们手中的武器,重又向莫蒂默他们逼近……
“疯了,疯了,这个女人不是神的使者,她堕入了幽冥,杀啊,杀了这些鬼魅……”还是古里丘,只见他满目惶恐,手中握着带血的青铜长剑,雪染的白发在春中飘摇着,似乎要把他瘦小的身躯拎向敌人……“啊……”一声划破长空的惨叫,刹时间惊乱了鸦群,四散而下扑打着他的头颅……
“到底发生什么了?”莫蒂默带领西嘉一并冲了上去,维加紧跟着他们,当西野枫也要并驾齐驱时,他回了一下马身想要把他挡在后面,但为时已晚,西野枫竟然冲过了莫蒂默的马头,冲至了古里丘的身后,登时他的世界如堕地狱,重云漠漠驱逐了太阳,浓烟将烈火拥入怀抱迸向长空,四周刹时间冲出眼如铜铃,明晃晃的摩天巨兽,只见它呲牙咧嘴,身如蟠龙崎岖着抬升起层层黑土扑面而来……西野枫打马要逃,极目巨兽气极冲下,一口就吞了他的马,周身如火焚似的痛楚将西野枫一把拽入漆黑、绝望的境地,周遭一栋栋飞檐亭台拔地而起、一幢幢楼阁在燃烧中拼叠而起……巍峨、恐怖地凝望着它,阴森地张开一张张血盆大口争抢着想要把他吞噬而下……
他跑啊,跑啊,天边暗云密布,忽然星河欲斜,万山如斧琢一般被劈开了幽幽回廊……月亮悄悄探出头来,他仿佛看见了银色的希望……一队漆黑如夜的武士高举寒光四射的长矛,身后血染暗尘……无数漆黑的山洞如旋涡一般缓缓下凹……他探过头去山岚、雾霾、浓烟……螺旋而上铸就壁垒……
寂寥天地间,血色残阳仿佛他生命的终结……
“西野枫,西野枫……”那是遥远的维加的声音吗?它怎么透过了天空、穿透黑云……要将自己压制起来吗?
“不能靠近他们,这些已经不是人了。”他的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了西嘉的声音……猎猎旌旗在风中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