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琢影从福园而出,抱着父亲那一方狭小的新家,经过寿园与禄园,遥望层层叠叠的铁皮柜,眼神悲戚。
亲戚们早已等候多时。他随意问候两句,便将手中之物交由母亲。
他的母亲是一位平凡的妇女。在经历了动荡的时代,目睹种种天灾人祸之后,亦如那个时代的任何人,目光愈发局限。
打小以来,他就不断接受着“节检”、“善良”的观念,连掉落一粒米,都要小心翼翼地用手捡起来,送到嘴中。
可是,现在是新时代了。
看着她抚摸着冰冷的木板,念念叨叨、老泪纵横的模样,赵琢影一时语塞。
按照惯例,第一步是摆放祭品。
甜品和炸鱼,父亲生前最不舍得吃的东西,现在却摆上了桌。
第二步是点燃香火。
母亲问巡逻的保安,借来了喷火枪,将手中一大把香,满满当当地插在沙土中。
“香火旺盛,香火旺盛。”母亲喃喃自语。
滚滚浓烟,顿时模糊了众人叵测的神色。
有人悲痛欲绝,有人漠然置之,在烟雾的隐匿下纷纷流露本性。
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至少,在表面功夫上,谁都不愿落人口舌。
他行完礼,便借口上厕所,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人群,躲到树丛后面,点燃一支老牌的红双喜香烟。
面对此情此景,他已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扪心自问,他并非冷漠无情之人,只是看惯世间规律,生老病死,世人如何违抗。
就像节俭,就像善良。这些品质也许是人的天性,但绝不是人的本性。
跟动物纯粹的恶不同,人类大多是矛盾的存在,兼容善与恶。自从赤条条地降生下来,就生得两副面孔。
就算如此,亦没有人胆敢第一个吃螃蟹,成为旁人口舌中离经叛道的存在。
他猛吸一口,然后松开眉头,睁开双眼。
尼古丁冲刷着他的五脏六腑,犹如火山喷发一般的绝情,促使他望向面前景色。
婆娑的树影、迷蒙的烟雾和淡漠的天光,仿佛是一面面破碎的镜子,倒映出残缺的全家福。
他嘴唇翕动,吟诵起了北岛的一首诗歌。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随着香火燃尽,母亲举起簸箕,神经质地清扫着积聚的香灰,直到了无痕迹,空留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期间,小姨父掏出一包烟,拆开包装,摸出两根。
赵琢影没有推辞,侧头,打火,完全是老烟枪的姿态。
“影儿,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是要造,不造怎么叫年轻呢,我待会劝劝你妈,抽点烟算什么,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
姨父说话的语气,完全是成年人之间应有的尊重。即使话头突然被打断,也没有显露丝毫的不快。
“我工作的时候,难免遇到别人说闲话,年纪轻轻的就去当土匪,学点什么不好。”他依赖性地深吸一口,烟火忽明忽暗。,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说的没错。”
“你有很多的选择,实习期以后,只要是帮得上的地方,叫我们这帮亲戚看着了,就不可能不吱声。”姨父宽慰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