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太阳刚刚从九幽深渊里爬起来,斜斜地照着凉亭。沉央一觉睡醒,身边不见了盈儿,揉了揉脑袋,正要唤上一声。盈儿挑开围布走进来:“姑爷,吉安镇闹鬼啦!”
“当真?”
沉央吃了一惊,转而又是大喜,昨日夜里,他闲来无事,把老道士符咒术法拿出来,就着稀蒙月光又习一符,这符极是了得,老道士称其为元阳乾罡雷符,大成之时足可一符定三山,他初次习得还没来得及试试威力,这下闹鬼,岂不正好,炸山石草木,哪有炸鬼来得痛快?
况且,吉安镇一过便是大江,没有银子如何渡江?
盈儿笑道:“是呢,一大早,盈儿便听外面闹轰轰,出去一打听,说是镇上闹鬼,那鬼极是凶恶,去张家偷了条牛,还拽走了一条狗,拆腾了大半宿,听说眼下还在闹呢。”
“偷牛盗狗?”
沉央大奇,世人无知,只当鬼物好喜血食,实则不然,这鬼物本是人间异数,逗留人世,无非是含冤而死,心怀执念,或是另有机缘,向来只在阴寒处徘徊,乾阳一照便化了,怎会跑去偷牛盗狗?除非这鬼物修练多年,已是那第二等的鬼物。此类鬼物最是凶狠,入得尘世多半为复仇,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至于灯中小鬼,那是异数中的异数,不可与他鬼共论。
“走,捉鬼去!”
沉央提起木剑,背起百纳囊大步就走,谁知刚刚走出凉亭,脚下便被一绊,险些摔倒。低头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一人,浑身酒气,满脸通红,吧哒吧哒嘴,呼呼大睡。
“李,李大侠?”沉央推了推他,这人正是昨日那名乞丐。
“谁,谁是大侠?”
这人犹在做梦,翻了个身抱住沉央的腿,摸索了两下,闭着眼睛笑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唉哟,三娘子,你这腰可真细。”
沉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敢情这人是把他的腿当成别人的腰呢,还三娘子,定是这人的红颜知己。
“李大侠,地上冷,怎可睡在此地?”
沉央想把他拉起来,他又抱住了沉央的另一条腿:“莫动,莫动,我再睡会,睡醒了给你写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现,会向瑶台月下逢。月下逢哪……”腿一伸,摆了个大字,彻底挡住去路。
“臭乞丐,装疯装傻寻死么?你若要寻死,自去别地作死去!”
盈儿大怒,一脚踢去。那人倏地一个翻身,险些压住盈儿的脚。盈儿更怒,捡了块石头就要砸他。
“闹鬼啦,闹鬼啦!”
这时,远远跑来一群人,瞧模样定是镇上农户,个个神色慌张。沉央猛力挣开地上那人,拉住一名老农:“老伯,那鬼还在闹么?”
老农吓得面无人色,叫道:“年轻郎,快走快走,前面去不得,去不得!”拔开沉央的手,逃命去也。
“姑爷,咱们快去捉鬼吧,别理这酒鬼!”
盈儿唯恐地上那人又闹,心想,方才我回来时亭口还无人,如今臭乞丐突然躺在这里,多半没安好心。
沉央看着四下乱逃的农户,心下一沉,再也不去管那酒鬼,提着木剑,快步朝吉安镇走去。
镇上更乱,四下里尽是惊儿走妇,东巷传来叫声,正要往东去,西巷又传来骂声,莫非来了许多鬼?沉央更惊,抓住一人问道:“鬼在何处?”
那人叫道:“到处都是鬼,少年人,快快逃命去吧!”
沉央急道:“我是法师,我能捉鬼!”
“法师?”
那人挑眉一看,见沉央身上衣衫破破烂烂,还瘸了一条腿,哪里像是一个法师?当即便道:“少年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切莫逞能,还是快快逃命吧!”
“老先生,我真是法师!”
“少年人意气行事,那可不行。人若死了,便活不过来。”
沉央大急特急,奈何他抓的人是个老学究,张口闭口只是劝他爱惜性命,莫要逞能。无奈,他只得弃了老学究,朝那叫骂声最多的地方奔去。瘸瘸拐拐奔得一阵,身后不见了盈儿,正要转身去寻,迎面撞来一人,他避之不及,被这人撞得个正着,肩上生疼。那人闪在一旁,叫道:“鬼啊,鬼啊,好大一只鬼!”
“鬼在何处?”沉央大喜,脱口就问。
“就在眼前啊!”那人举起双手,拢在嘴边,放声大叫。
“又是你?”沉央定目一看,又是那李姓酒鬼。
“鬼来啦!”
周遭逃命之人听得鬼就在身边,也不知是谁发得一声喊,顿时逃向四面八方,直若那热锅上的蚂蚁。而那酒鬼瞪着沉央,犹在大叫:“鬼啊,鬼啊!”
“我是鬼?”沉央指着自己的鼻头,大是不解。
“姑爷,别听他胡说,鬼在哪儿呢?”
盈儿突地从侧面巷子里窜出来,指着一处屋顶叫道。沉央抬头一看,果见远处屋顶上有一鬼,这鬼不简单,浑身上下笼罩在一块大红绸布里,丝毫不惧日光,正在屋顶窜上窜下,极其嚣张。
沉央大怒,掏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着木剑,便欲画那元阳乾罡雷符,转念一想,整部符咒唯有这符师傅备有注脚,说是威力奇大,使用时必得慎之慎之再慎之,切莫轻易出手。这一符下去,若是把人屋顶炸烂了却是不美,万一再伤了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姑爷,鬼跑啦!”盈儿大叫。
她这一叫,那披着红绸的鬼顿时高高窜起,嗖地一下窜到更远的屋顶上。沉央举步追去,那鬼在屋顶上尖叫,一边叫一边乱扭,吓得满镇之人没命奔逃。待得沉央追到近前,那鬼又是窜起,直往镇尾而去。
远远一看,那鬼仿佛大红灯笼一般,飘在屋顶上极其醒目,怪不得镇上的人吓成那般。
到得镇尾,那鬼不再逃,嗖地窜入张家大院。沉央赶到时,张家大院已是鸡飞狗跳,一群家丁冲出来,手里拿着各式武器,刀枪剑棍,锄头与铲子应有尽有,只是大多面上带伤,不是鼻子被打得一拳,便是耳朵被抓了一下,看上去颇是骇目惊心,但细下一瞅却无人有得性命之忧。
“快,快去拿鬼啊!”一名老态隆钟的老人奔出来。众家丁叫道:“老管家,那是鬼啊,我们可拿不了,得去请法师!”
老管家身上也有伤,两眼乌黑,显是被打了两拳,就见他气得胡子乱跳,叫道:“拿不了也得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吃了饭,就得干活!”
“老人家,我来替你拿它!”
便在这时,沉央提着木剑大步迈出。老管家转眼一看,见是一个小乞丐,身后还跟着一个黄毛小丫头,他刚刚升起的喜意火苗噗地一下灭了,沉声道:“哪来的小乞丐,现下岂是骗吃骗喝的时候?”
说着,又去拉扯那些家丁,让他们进去拿鬼。那些家丁被骇破了胆,说甚么也不肯进去,推来攘去竟把老管家推倒在地,一哄而散。
“哐啷,哐啷……”
“鬼呀,鬼呀!”
这时,院子里传出阵阵乱七八糟声,沉央听得心惊,也懒得管那地上的老管家,提着木剑冲将进去。方一进去,迎头便见那鬼从窗户里冒出来,嗖地一下窜到水井上,舞起身上红绸,一下缠住了婢女的脚。那婢女正在逃命,顿时跌得头破血流,她大叫:“鬼呀,鬼呀,鬼要吃人啦!”
“妖孽,安敢伤人?”
沉央提起剑来,指着那鬼就骂。盈儿却道:“姑爷,那是鬼,不是妖。”沉央怔得一怔,喝道:“恶鬼,安敢伤人!”盈儿也叫:“恶鬼,大法师来了,你还伤那婢女作甚?”
那鬼一怔,当即弃了地上婢女,往内院窜去。
沉央刚刚把符出来,不得已,只得发足狂奔。来到后院,那鬼好生嚣张,趴在梁上,垂下红绸裹住一老头。这老头身上衣衫极是讲究,一看便是养尊处忧之人,约模六十上下年纪,一张老脸骇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几名妇人跪在地上不住跪头:“鬼大仙,鬼大仙,你行行好,别勒紧了,仔细伤了老大人。”
那鬼不答话,趴在梁上,缩在红绸里,裹着老头的绸布却是越勒越紧。
老头张大了嘴,呼呼直喘。
眼见恶鬼如此嚣张,沉央怒不可竭,也不敢施展元阳乾罡符,唯恐一符下去,连人带鬼一起炸死,稍一思索,摸出张清明定神咒,啪地一下打去。那鬼早有防范,符还没起,它已然腾起,拖着老头朝院墙飞去。
落在墙头,把老头吊在墙上。
这时,老管家奔来,见鬼怕沉央的符咒,心下大喜,叫道:“法师,小法师,若是你擒得了这鬼,救得了我家老大人性命,赏银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