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客厅,打开电视,随手把茶几上的烟盒拿起,从中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然后拿起打火机,刚要按下,忽然想起,霍晓莹不希望我在屋里抽烟,于是把烟又塞了回去。
少时,霍晓莹换好了睡衣,走了出来,指着厕所的门,问我这是不是厕所。我说是的,这几栋楼的大致格局差不多。她说她想先洗个澡,东西等到第二天再去收拾。我说行,我一会儿会把多余的家门钥匙找出来。她点点头没再说话,拿着洗漱用具走进了厕所。半分钟后,我听见冲马桶的声音,她打开门探出头来,问我有没有塑料凳子。我说,阳台可能有,我得翻翻,你着急用吗?她说,我洗澡需要用。我不解地看着她,我不理解洗澡为什么还要用凳子。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我洗澡比较慢,所以想要坐着洗。我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在自己家里洗澡还要坐着休息的,也许这是她的生活习惯吧,我不好再说什么,便去阳台找凳子了。非常万幸,我很快就从一堆杂物袋下找到了一摞红色的塑料凳子,这是我们家以前开饭馆的时候用的。我把它拿进屋,霍晓莹正在厕所门口站着,我把凳子递给她,让她先把凳子冲洗一遍再用。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再次走进厕所,我听见了她反锁厕所门的声音。
我从我的床头柜里找到了备用钥匙串,取下一把放到茶几的一角,然后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视遥控器,拨到电影频道,正巧刚开始播一个我非常喜欢的喜剧电影。我跳下沙发,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罐啤酒,想了想,又拿出了一罐。我没有什么零食,要不然,现在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吃着零食,该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啊。
我想,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吃一些零食吧。如果一会儿她洗完澡之后,坐在客厅里和我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没有一些零嘴,会很别扭吧。于是,我换好衣服,悄声出门。离我家最近的一家相对较大的超市在两公里之外,而小区外面就有小卖部,但是以出售副食为主,零食种类单一。我决定开车去两公里外的超市转转。
我不知道她爱吃什么,于是,各类膨化食品、蜜饯干果、酸奶饮品、时令水果都买了一些,足足装了半个购物车,最后,在收银员的提议下,我又买了两个大的购物袋。
这么折腾一趟,居然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走到家门口,将两个大袋子放在地上,掏出钥匙打开门,厕所里竟然还有哗哗水声,很显然,霍晓莹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女孩子。我把大袋子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茶几上。临出门时播放的电影,现在已经演完了一半。我换好衣服后,打开一罐啤酒,撕开一袋锅巴,重新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霍晓莹洗完澡出来。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厕所灯闭了,门开了,霍晓莹用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我下意识地看向她,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她看到我摆了一茶几吃的,愣了一下,然后说:“你先忙吧,我回屋休息休息了。”
我赶紧站起,说:“这么早就要睡觉吗?晚上还没吃饭呢吧,我买了点零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每样都买了点。”
她淡然一笑,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收拾东西,有点累了,没什么胃口,而且我已经刷完牙了……谢谢你,江乐。”
我无法再说出邀请的话,只能默默点了点头,看着她回到小屋,反锁了门。我看着一茶几的零食,瞬间也没了食欲,刚才嘴里还津津有味的锅巴,现在也变得寡淡无味了。我只能把一些无需放到冰箱里零食重新装回到袋子中,把一些酸奶和水果放到冰箱里。很快的,电影演完了,我便关了电视,打算撒泡尿回屋里打会儿游戏就睡觉了。
我安慰自己,也许我们之间还比较陌生,所以相处起来还是比较拘谨的。想到这里,我不禁怀念起夏云朵在我这里躲清闲的日子,虽然每天都被她当做碎催,但是不像现在这么尴尬和无聊。
撒完尿,洗手的时候,我发现洗手池边的台子上放着一枚戒指,我知道,这一定是霍晓莹洗澡时摘下后忘记戴回去的。这枚戒指此时还是银色的,但是已经被氧化出了一层膜,我拿起它,放在手里掂了掂,手头还算可以,我猜不出它具体是什么材质的,只能盲目地认为是银的。我把它套在自己的手上试了试,只能套进小指,其他的指头一概过不了第二指节。我和霍晓莹见了几次面了,但是我从没有观察过她的双手,不知道她把这枚戒指戴在哪根手指上。我用自己的毛巾把它擦拭一番,然后拿出厕所,走到小屋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霍晓莹在屋里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我说:“你的戒指落在厕所的洗手池子上了。”
她没说话,屋里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过了两分钟,她打开了门,我把戒指交给她,她说了声“谢谢”,便把戒指戴在了右手无名指上,见我没有立即离开,又说了一句“晚安”,然后微微颔首,关上并反锁了门。
我回到自己屋里,也关上了门。我又想起了夏云朵住在我这里的时候,我们两个晚上睡觉从来都不关各自屋门的。当然,除了余新来的时候,我们都要把各自的屋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我没有开灯,再一次拿起望远镜,透过阳台的窗户,习惯性地看向了霍晓莹曾经的窗口,漆黑一片。
我对那些诸如星座的意义、生辰八字的联系、物品配饰携带(佩戴)方式的讲究等等均无感,我觉得那都是封建迷信用来蒙骗广大人民群众的。但是现在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一枚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上标志着什么。一方面我想要学习一些此类知识,另一方面我想要知道霍晓莹的情况。
我放下望远镜,打开电脑,点开浏览器,在地址栏输入搜索引擎的网站域名,查询到了右手无名指戴着戒指的意思。
我看到了两种说法,一种是热恋中,一种是男左女右的解释,那就是已婚。霍晓莹明显不像是已经结婚的人,她自己说过,她还没有毕业,现在只是在这边实习。简单的二选一我还是能做出来的,看来,正确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正在热恋中。
我好像明白了她的拘谨和警惕。
18
周日上午,霍晓莹拨通了楼道口处张贴着的开锁电话,就是那种非常好记的一串“1”的电话。她说明情况,不多时,就有一个开锁师傅上门,把小屋门的锁换了。我要给师傅钱,她不让,她抢着把钱付了。
换锁师傅走了之后,霍晓莹说:“江乐,我还是给你房租吧,因为我不知道会住多久,我可以按月支付吗?”
我说:“我之前就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用你给我交房租,我是请你来的,你平时没事跟我说说话就抵房租了……”
霍晓莹说:“我以为你是跟我开玩笑呢……那好吧,谢谢你啦。”
我说:“这些天你已经跟我说过无数次谢谢啦,真的不用谢。”
她说:“这样吧,我中午请你吃顿饭吧。”
我说:“不用请我吃饭,你的钱还是省着点吧,你现在实习工资应该也不高吧。”
她莞尔一笑说:“我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我并不缺钱,请你吃饭还不是什么问题。”
我说:“那这样吧,等你有一天要走的时候,再请我吃饭吧。”
她努了努嘴,想了想,说:“那也行,这一天也不会太久。”
霍晓莹的话让我很是沮丧,我并不想让我的小屋很快就冷清下来。
我说:“我昨天买了好多零食,你也帮我吃吃吧。”
她看了看我,说:“好。”
我坐在沙发的中间,她坐在拐角处,我看见了她手上的戒指,于是问她:“你男朋友不在北京吗?”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然后把手放到茶几下面,表情有些不自在,语气怅然地说:“分开了……”
我竟然有些窃喜,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那你怎么还戴着戒指。”
她惆怅地笑笑:“不想找麻烦。”
我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我以为你还忘不了人家呢。”
她的身子似乎一震,仿佛被我说中了心事一样。她眼珠乱转,显然是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她的眼珠定住了,好像知道了新的话题,她说:“江乐,你平时都是怎么看前面那栋楼的?”
轮到我尴尬了。我张张嘴,不知所措。
她继续说:“不用望远镜吗?”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会用望远镜?”
她说:“我上大一的时候,就听他……他们说过,男生宿舍里有望远镜,没事儿就看女生宿舍。”
我笑了起来,说:“学校和学校不一样,我们学校就没有望远镜,因为我们住的都是平房,而且我们确实不需要望远镜,因为女生可以随意进出我们男生宿舍里。”
霍晓莹忽然皱了皱眉,说:“我认识一个人的学校跟你们的情况差不多,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学校,只是听我……听我前男友说过,他的朋友的宿舍就是这样的,他去过。”
听她提到前男友,我还想追问下去,但是看到她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再提她的前男友。
她又说:“那你们宿舍里去过女生吗?”
我说:“去过好几个呢……不过都跟我没关系,也不对,有一个跟我有关系……”说到这,我偷偷看了看她,她面无表情,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只得继续说:“全都是我们舍友的女朋友,其中有一个跟我有关系的,是我小姨……我小姨跟我一个舍友好过一阵。”
她笑了笑,说:“你小姨和你舍友分手了?”
我点头。
她说:“万幸分手了,要不然你得管你舍友叫小姨夫啦。”
我说:“那会儿丫就让我叫他小姨夫,不过我一句也没叫过。”
霍晓莹说:“你没把你的女朋友带去过吗?”
我说:“我上大学之后就没交过女朋友。”
她抿抿嘴,耸耸肩,露出一副可爱的表情,说:“不好意思啊,好像不小心戳到你伤心的地方啦。”
“没事儿,我已经习惯了,”我表示无所谓,“我们宿舍的那帮家伙一直用这事儿镲我。”
她扶着沙发缓缓站起,说:“我想用你的望远镜看看对面,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我也站起,往自己的房间走,“不过我的屋里有点儿乱啊,你可别介意。”
霍晓莹跟着我进了房间,我把没有叠起的被子团成一团,扔到床角,然后从电脑桌上拿起望远镜,交给她。她拿着望远镜,走到阳台,向对面望去。
“果然挺清楚的啊。”她边看边说。
我自豪起来:“那是,我这个望远镜是我托人从呼伦贝尔那边弄来的呢,据说是咱们边境的人用二锅头跟他们老毛子换的苏式军用望远镜。”
她没有接我的话茬,继续说:“对面的屋里也能看清楚……你是不是总偷看?”
我哑然了。她放下望远镜,回头看向我,我觉得她眼神中满是嘲弄,她说:“你都看见过什么?”
我虽然不怎么会骗人,但是我现在必须要说谎,要不然我真的该变成“变态”了。我告诉霍晓莹:“你的屋里总是拉着窗帘,我什么也看不见。”
她狡黠地笑了:“我又没说我的屋里,你紧张什么?你说说别人家晚上都干什么吧?”
我感觉到被戏弄了,看了她一眼,她依然在笑。我说:“别人家?都是大团圆呗,还能有什么……要不然等到天黑了,你自己来看看。”
她把望远镜还给了我,说:“算了,我没这个癖好。”
我尴尬地接过望远镜,顺手放在了阳台的窗台上。她走回客厅,我也跟了过去,她忽然回头,问我:“你平时自己在家都干什么?”
我说:“打打游戏,看看电视,偶尔和朋友一起吃个饭,晚上去拉拉黑活儿,主要是为了听那帮叔叔大爷们聊天。”
她说:“你的生活好单调啊。”
我说:“是啊,我的生活特别单调,主要是我没有任何动力,我家里四套房和一套门脸房,光是房租就已经可以让我瘫在床上了。”
她走到沙发边上,坐下,说:“嗯,如果要是有人管着你的话,也许你还会有一些动力。”
我也坐下,说:“对呀,自从我的父母走了以后,我就觉得我废了,生活不能自理了,我们家的燃气灶已经一年多没动过了——我不会做饭。”
她看向我,说:“那你平时都是在外面吃吗?”
“有时候在外面吃,有时候买些方便食品凑合。”
“外面的不卫生,方便食品不健康,”她说,“你应该试试自己做饭,反正你有的是时间。”
我摇头:“我不会啊。”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饭的呀。”
“你自己在北京生活,也会自己做饭吗?”我说,“我是说你之前在对面租房子的时候。”
“偶尔吧,”她微微低头,笑了笑,“我一个人吃饭比较省事。”
我打量着她:“没看出来啊,你还会做饭呀?”
“自从我妈妈去世之后,我想明白了很多道理,”她直视我的目光,反而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给予的关怀都是暂时的,我知道,父亲不能陪我到老,我的……我的爱人无法像父亲那样对我无微不至,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偶有争执……唉,不说他了,还是说说自己吧……我认为一个人无论到什么地步,都要有生存的技能,一方面是挣钱谋生的手段,一方面是维持生活的技能,江乐,你不要因为父母的去世就变得颓废……你的这种精神状态,我曾经也经历过,我自暴自弃的时候比你要严重得多,你只是亲人去世,而我……嗐,我怎么跟你说上这个了,我想跟你说的是,即使我们只有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上,也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这样才能让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安心。”
霍晓莹的话让我产生了深刻的思考。以前,我是说父母去世之后,我的脑子里也曾经有过类似的念头,但是总是一闪而过,并没有形成一段系统且连贯的自我引导的话。我知道霍晓莹的话很有道理,她是在告诉我,人生应该积极向上,而不是混吃等死。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在人生的路上大步向前,我想,前进的话,总要有个方向吧,总不能盲目不清地就迈步吧。
我认真地对霍晓莹说:“其实我并不想颓废,但是我这个人总是胆怯,不愿意接触更多的事物,而且,我也没有方向。”
霍晓莹说:“其实很简单,不一定要有具体方向,你可先从身边的一些小事做起,比如自己做饭。”
我说:“好,我会采纳你的建议。”
她说:“光说不做,不如不说。”
“你什么意思?”
“既然你不想让我请你吃饭,那么今天晚上我就在……在家做顿饭吧,你可以打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