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霍晓莹,她似乎没有了刚才的决断,有些犹豫。夏云朵也看向她,然后又看了看我。
我对霍晓莹说:“不是我做不到对你的承诺,你是不知道她呀……她要是心里放不下的事儿,得天天磨着我,但是我知道她这人,嘴上还算是严实,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霍晓莹叹了口气,双手交叉在一起,拄着下巴,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坐直身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云朵,说:“小姨……我还是随着他叫你小姨吧……”
“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夏云朵说。
霍晓莹点点头:“小姨,只能有你们两个知道,一定不要再有人知道了,行吗?”
夏云朵欠了吧唧地问:“我男朋友行吗?”
霍晓莹颇有些不耐烦地靠向沙发背。我连忙说:“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我求你了。”
夏云朵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说着玩儿呢,我就爱开玩笑……你放心吧,我绝对守口如瓶。”
霍晓莹又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询问她的话是否可信。我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相信夏云朵。
于是,霍晓莹作为主讲人,我作为帮腔的,又把她的那些事情对夏云朵讲了一遍。
夏云朵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那日霍晓莹给我讲述的时候,有一些她没有表现出情绪波动的片段,夏云朵却跟着哀愁并且流下泪,居然惹得这次霍晓莹也跟着抹着眼角。我几乎顾不得吃上一口东西,一会儿扯上一张纸递给夏云朵,然后接着扯上一张纸递给霍晓莹。
贾宝玉说得对:女儿是水做的骨肉。
夏云朵连擦眼泪带擤鼻涕,很快就在她的跟前堆砌起了一座纸山。我拿起垃圾桶,走到她这边,默默地把这堆满是眼泪和鼻涕的纸巾拢进垃圾桶,然后把霍晓莹跟前的纸巾也弄到了垃圾桶里。
夏云朵支使我又去拿了几罐啤酒。夏云朵吸着鼻子对我说,你也陪着我们俩喝一点吧,我今天不回去了,我一会儿给我妈打个电话。
我知道,我今天要睡沙发了。
霍晓莹没有承诺自己“浅尝辄止”的话,再次喝多了。说到最后,她激动地撩起右边裤腿,夏云朵坐到她的边上,搂着她痛哭起来。我看到夏云朵的样子,想起了去年大概这个时候,我们从欢欢口中得知小毛去世的消息时,她也是这个样子。
两个姑娘哭了一会儿,夏云朵先抬起头来,指着我大声说:“江乐,你一定得对她好啊。”
我说:“我知道。”
夏云朵,我的小姨啊,我对霍晓莹的怜悯之情不输于你。
菜肴并不多,但是我们却从中午一直吃到了晚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两个感性的姑娘抒发自己内心的情感所消耗掉的。是的,她们都喝多了,我觉得她们似乎已经忽略了我这个男性的存在,因为她们还说了一些让我感到脸红和不自在的话。夏云朵是一个问题繁多的人,她听霍晓莹讲述的时候,总是插嘴打断她,询问一些我听起来可有可无的话题,但是似乎正中霍晓莹的下怀,她会详细地给夏云朵解释,不厌其烦。或许这就是性别差异导致的,那天霍晓莹给我讲述同样的事情时,我并没有关注到夏云朵提出的那些问题,我想,可能女生更容易有代入感,更能走进同性的内心吧。除此之外,夏云朵还会适时地插入一些她自己的亲身经历,比如余新之前是如何和她分手的,她当时的心境,以及她犯傻地吞下了安眠药,和之后怎样与于周开始交好的等等。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相比于我已经听过的霍晓莹的事情,夏云朵的这些秘密更令我感兴趣。我只知道自己的小姨感情精力充沛,对待男友热情大方,没想到她还会有不为我知的一面,这不禁让我大感意外。
那个下午,霍晓莹说一会儿自己的事情,夏云朵便会动情、流泪、引出一段自己的故事,然后再把话题引回霍晓莹身上,接着重复以上事宜。如果不是霍晓莹讨厌烟味,我一定会一边喝酒一边吃东西一边吸烟一边津津有味地听她们自曝隐私。即便这样,我还是有几次控制不住自己的烟瘾,跑到阳台上,关上阳台门,打开窗户,吸一支烟缓解一下。
等到二人彻底把自己的情感经历和心路历程“剥光”之后,天已经擦黑了。这时恰逢我抽了第四次烟回来,啤酒已经喝完了,夏云朵红着醉脸,让我再去买一些啤酒。我说,我也喝了不少酒,我没法开车,我现在晕着呢。夏云朵说,谁让你开车去了,你不会下楼拎几瓶回来,你真够笨的。我看向霍晓莹,希望她能从中劝解。没想到霍晓莹居然和夏云朵保持相同的态度,她醉眼迷离,但是却十分温柔地笑着让我听小姨的话。此时,霍晓莹已经不再管夏云朵叫小姨,而是亲昵地称呼她为云朵。
我拿上钱包,出了门。在电梯里,我想,我之前对于一见如故的概念,只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和《水浒传》中各路英雄的首次会面,我从来没有想过,两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也会如此。
我从小区外面的小卖部里买了八瓶俗称“大绿棒子”的啤酒,并不是我不想多囤一些,也不是我舍不得花钱,主要是因为我实在拿不动了。
从小卖部里出来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原哥和吴晓诚,他们后面跟着两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要往里走。
“嘿,江乐。”吴晓诚先叫了我。
我冲他们点头:“哎,原哥,吴晓诚。”
原哥看了看我手里的塑料袋,又轻轻嗅了嗅我呼出带有酒精的味道,问:“跟谁喝呢?”
我说:“我小姨和……我一朋友。”
原哥笑了,说:“上次我跟你嫂子见过的那个妞儿?”
吴晓诚这个大色逼的眼睛都亮了:“什么妞儿?”
“就是我一朋友。”我说。
原哥对吴晓诚说:“对,江乐一朋友,不夸张地说,你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
吴晓诚勾住我的肩膀,说:“一会儿带原哥这儿来吧,大家一起喝酒热闹热闹。”
我没理吴晓诚的话茬,说:“前些天我在北京站遇到吴晓夕和她老公了,他们刚从沈阳回来。”
吴晓诚说:“我那个妹夫是不是特别显老。”
我嘿嘿一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原哥笑着埋怨吴晓诚:“你丫就别打扰人家的好事儿了,咱们改天单约吧,今天还有事儿呢……行了,江乐,你赶紧走吧,别让人家姑娘在家里等久了。”说罢,他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懒得跟他们解释,便匆匆道了别。走出几步,我隐隐有种奇异的感觉,便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好看见原哥和那两个陌生人说着什么,对着我指指点点。原哥看到我回过头,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神情紧张地冲我笑了笑,摆了摆手,我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再见,因为我双手拎着塑料袋,无法摆手。
又是在电梯里,我拎着两袋沉重的啤酒,忽然想到,无论是桃园结义还是一百单八将,他们一见如故时的一件必需品就是酒。没错,夏云朵和霍晓莹一见如故的原因也是喝了酒。当然,这之中也有一些夏云朵性格开朗、喜好交友和二人有部分相似的感情经历,能够共情有关。
回到家里,她们两人已经不再是一副哀愁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笑容。
“笑什么呢?”我把啤酒放到茶几上,问。
“真看不出来呀,你小时候那么多趣事呢。”霍晓莹笑着说。
我无奈地笑笑,说:“我这个小姨,总是拿我的一些糗事来迎合我的朋友……(对夏云朵)我小时候尿你身上的那事儿,你还告诉过大周吧……妈的,丫大周把这事儿告诉我们宿舍的其他人了。”
夏云朵和霍晓莹都大笑起来,刚才夏云朵一定也把这事儿告诉了霍晓莹。
“老夏!”以前夏云朵和于周交往的时候,我们宿舍的其他人都管夏云朵叫老夏,但是我从来没敢这么称呼过她,“老夏,还记得一开始说的什么吗?”
夏云朵从桌上拿起一团纸,抛向我:“你叫我什么!”
“你别打岔……你现在开我的玩笑没问题,但是你不能把她的事情说给大周他们。”
“废话,我知道了前因后果,我怎么可能说给他们,”夏云朵断了断,说,“我是不是见过那个于行之?”
夏云朵确实见过于行之,那是在零八年秋天,当时我们宿舍的人带着各自的朋友一起相约,游了一次我们学校附近的一座森林公园,那次就有李讴歌邀请来的于行之和他的火爆脾气女友。那时,夏云朵是作为于周的女友出席的。
我并没有把于行之交了新女友的事情告诉霍晓莹。当我听到夏云朵提起她见过于行之的时候,莫名紧张起来。果然,夏云朵眼珠上挑,一边回忆一边说:“我记得他们是骑自行车去的吧,当时于周还跟我说他们真牛叉来着呢。”那次,于行之和他的女友骑车从南到北,穿过了整个北京城到的我们学校。
我轻声咳嗽一声,说:“你们家于臭臭什么都跟你说呀。”那时,夏云朵对于周的昵称是“臭臭”。我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转移关于于行之的话题。
夏云朵扭头怒视我,我趁机冲她眨了眨眼,也没管她是否会意,便说:“其实我也挺佩服他的,他居然敢自己从丰台骑车骑过去。”我说到“自己”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夏云朵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好在还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就坡下驴,对霍晓莹说:“我见过他一次,好像没跟他说话,但是感觉他那个人还行,其实……你们两个真的挺配的。”
霍晓莹有些落寞,她对夏云朵说:“有些事情就是很奇怪,你和他完全是陌生人,居然会有见面的机会,我曾经和他亲密无间,但是现在却……”
夏云朵问:“说真的,你后悔吗?我是说你和他提出分手的事情。”
霍晓莹咬着嘴唇,想了想,说:“不后悔,一点儿也不后悔,无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我都不后悔……只是觉得有点儿遗憾……哥,有瓶起子吗?”
“有。”
我买回的“大绿棒子”,后来只喝了三瓶,剩下的被我摆在了阳台的踢脚线边上。再后来,霍晓莹抱着马桶吐了,夏云朵在伺候她的时候,也吐了,万幸,她们没有把污秽之物弄到身上。我给她们接水漱口,收拾呕吐物。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分别放到两张床上,侧过她们的身子,防止她们再次呕吐。
我得说明的是,挪动夏云朵的时候比霍晓莹方便得多。我扶着夏云朵,把她弄到我的床上时,毫无心理负担。我所说的心理负担,有两个方面,一,她是我的小姨,是我的亲人,我心无杂念,即使我的手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身体某些部位时,也毫无羞耻之心;二,她的四肢健全。我扶着霍晓莹的时候,畏首畏尾,不敢随意动她身体,生怕不小心就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其次,我还得照顾到她的右腿,需要小心不要磕到她的断肢处。
把她们分别放到两间屋后,我看着茶几上的餐具和剩菜,苦恼起来。如果夏云朵要是不在的话,我也就不收拾了,毕竟残羹冷炙放在茶几上,并不会妨碍到我。但是夏云朵霸占了我的床,我只能睡到沙发上,可是茶几就在沙发前面,我总不能闻着一堆剩菜的味道入睡吧。我耐着性子把茶几收拾干净之后,酒醒了一半,索性把地擦了一遍。干完这一切,我才发现,两间屋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之前,我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每逢夏云朵来我家玩,需要过夜的时候,我母亲便会安排她睡在我的床上。而我,则会被赶到沙发上过夜。
今晚,我又在沙发上度过了一夜。